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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乡村的恶行之农药

2020-09-24叙事散文何也
一生产队时,做会计的父亲曾执掌过大队的仓库钥匙。一大串,咣咣啷啷整天吊在屁股后面,有铜的,也有铁片的,很是让人羡慕。但对孩子们来说,只有那硕大紧锁的仓库谜团一样吸引着他们的眼球。有一次,我们几个紧随在父亲身后,偷偷的溜了进去。幽暗的仓库里,


生产队时,做会计的父亲曾执掌过大队的仓库钥匙。一大串,咣咣啷啷整天吊在屁股后面,有铜的,也有铁片的,很是让人羡慕。但对孩子们来说,只有那硕大紧锁的仓库谜团一样吸引着他们的眼球。有一次,我们几个紧随在父亲身后,偷偷的溜了进去。幽暗的仓库里,高的是一囤一囤的粮仓,围成堆的是铁犁,播种机。此外,还有一股股很难闻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中药一样呛鼻。我们很快就逃了出来。

对年少的我们来说,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陌生与敌意。虽不好玩,但却简静而烂漫。

回家后偶尔与父亲说起,才知道,那就是农药的味道。三九一一。用途很广,杀伤力不弱,如同炸药雷管似的。他要我们以后离那远点。 村民们耕种的热情被一次次的批斗会、宣判会所激发所喧腾。所有的农时只有在安排后才会缓慢进行。他们仿佛什么都不相信了,而只相信革命。

春天的山野还很荒凉,草不是草,木不是木,没有任何吃食,乌鸦们主要靠刨吃种子存活。一群一群很瘆人的叫声,影子一样让乡野陷入源源不断的恐慌之中。为了保证幼苗的成活率,所有植物的种子,诸如葵花,胡麻,小麦,都会在搅拌之后被包上了一层红红的外衣。鲜艳,粗砺,且暗含毒性。这样的圈套,乌鸦们当然是不会明白的。很快,它们尸横遍野,残断的枝干一样,让原野充满伤悼,和荒芜。

阳光。粉尘。鲜血。乌鸦腐朽的味道挥之不去,久久盘桓在村庄的上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农药也可以让一些东西丧失生命的。

面对饥饿,那是甜蜜的无法抵挡的诱惑。


我早期的青春阅读是相当的混乱无形。我常常想,这和蜜蜂有关。那也是一个充满着甜蜜的时代。飞来飞去的蜜蜂,寄托了父亲持家节俭的理想。梨花败了桃花香,桃花落了槐花扬。春事烂漫,朝朝不息。在香粉的扑朔迷离中,那些即将逝去的芳香因着蜜蜂的勤劳而将酿造成蜜。它们点燃了父亲对未来的想象力。

我永远不会忘记。

可是,生活并不因为这样的温情而安宁。它还会充满愤怒,罪恶,卑琐。就像那些安置在断崖之上,一排排整洁的蜂房。

蜜蜂们只知道生产,不关心革命。这虽然有点荒诞,讥讽,但确是本性使然。它们对花香有着清洁的喜悦。纵是被委屈,缠缚也不足道。

烂漫的紫苜蓿就不会这样。它们在绿色、鲜嫩之外,也蠕动着初夏时节村民们迟钝的味觉。为了防止被偷窃,看管的人总会偷偷摸摸的洒些六六粉,或滴滴畏之类的农药。小孩知道,大人也知道,而蜜蜂却不知道。它们的游弋和眺望甚至翔舞很快就被浊蚀而变得僵硬起来,就像失败之时的荆轲项羽悲壮而悲情,锐气尽失。

毒性在温热中漫漫传布,从工蜂到王后,无一幸免。父亲的叹息与眼泪蜂房一样,一天比一天空荡冷清了,直到最后“嗡嗡”之声消失殆尽。满崖废墟,只剩下一座座空房。他大病了一场。满院的中药味掺混着蜂蜜的香甜味,令人惊骇。

那是一种短逝的瞬间与迷醉。它纠结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些神秘,有些不幸。我只记得父亲病重时的那些不连贯的词语,“流血了,流血了……”

很久以来,我一直相信那些蜂房就是死亡之神的眼睛,空洞,冷漠,寒气逼人。它们就像罂粟花,殷红之外,流淌着的是淡淡的忧伤,迷茫,和憧憬。它们就是让人来想念的。或者是遗忘的。


七八月里,乡村到处都有庙戏。那是秋收之后的谢茬戏。田野在历尽撕裂的疼痛后,迎来了既非感伤也非悲切的缓歇期。这是一个在世被遗忘的词语。人们在短暂的热闹中忘乎所以。

秦腔和小曲的锣鼓、行头、唱做都很贴切。经常上演的是斩严良,斩韩信,斩单童,都是斩。庄稼人仿佛要将一切认为恶的东西斩尽杀绝。那样的平静,分明,绝决,甚至不带一点楚痛。

庙堂前,香火缭绕,对各路菩萨、神灵的祈愿是既心诚尊重又隆烈热闹。可是庙内的清越缥缈还是无法掩饰庙外的厌世与轻生。这多少和曾有的心愿背道而驰。

比如喜荣妈。一个平常本分的农家妇女,每日该干的都要干,不该干的也要干,忙来忙去就是不落好。

看完戏后,就要秋耕了。可是她家里的一只鸡不见了。那是一只在年底要被敬供给神灵的草鸡。本来没什么,可是因为敬供就传出了意想不到的闲话,版本。有人讲,那只鸡被人杀了。也有人讲,鸡被卖了。这真是荒荒年月里的一种糊涂。怀疑,猜测,臆想,铺天盖地。最后,万念俱灰的喜荣妈在自家的磨堂里喝了一瓶农药。乐果。那甜涩的味道一直弥漫了许久。收尸的人讲,她是把药当酒喝下去的。要不,那手也是温润的,脸上的容颜也是平静的,知己的,就像正在酣睡一样。

照例这样轻生的人是不能入祖坟的。但敛棺时,儿女们执意要在她的脚后头点燃一盏灯,好让她在莲花一样的去路上能够光明地行走。

她是村上第一个喝农药死的。

这让我感觉到,甜蜜的农药胜似流言蜚语。

在这之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真心还是吓唬,只要不顺心,都会随手拿起农药,装模作样的喝下去。轻者,落个痴呆傻疯,重者,身首异处。枉费了后人的肝肠断裂和悲伤。可惜,这样的傻事,至今不绝。

农药,就这样在幻想、觉醒或者说迷乱中,搅动着乡野的平静。现在看来,一切都徒然无济。因为,乡村的衰退伴随着这种甜蜜的诱惑而开始了。好像正从泥土中钻出的毒蘑菇,它们害虫一样爬着,窥伺着,但却遵循着让人不解的生命法则。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09-6-9 15: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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