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一曲生锈的歌谣

弦上，一曲生锈的歌谣

菊菊是我很远方的一个表妹。小时候，我常和她一块儿玩，但是她死了。
我是去年春节回家听妈说起的。那个晚上炉里的火很旺，烤着妈的脸庞发着一种金色的光泽，她一边讲、一边叹息、一边抹眼泪。
应该说菊菊和我年龄差不多大小，或者说她小一些吧。我记得她爱穿一件粉红底子的白花花的小褂子，一条翠绿色的裤子，脚上总是穿着一又绣着红花花的布鞋,很好看。那时她爱到我们家里来玩，她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但妈很喜欢她，因为她的针线、茶饭做的很好。每一次来，妈就拿她说事儿，然后就说我既不会针线，又不会茶饭长大肯定嫁不出去。所以，我对她是又爱又恨，恨她比我优秀，她会的我都不会，让妈经常拿她来挤兑我，但我又离不开她，她不太爱说话，就爱笑，而且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很好看。我做作业的时候，她就静悄悄的坐在我的身边。有时拿我的书翻一下，看一下里面的插图，有时就拿着拍子给我打蚊子。
后来，我到外乡上学就不和她一起玩了。但在假期常听到妈说起菊菊，说她妈不喜欢她常打她，原因好象是菊菊妈已经生了五个女孩子了还生不上个儿子，就讨不了菊菊爹的喜欢，就打菊菊出气。
大约在我上高一的那一年菊菊出嫁了。妈去吃酒席，回来就叹息着说：菊菊可怜呀，菊菊可怜呀之类的话。那个时候，结婚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很遥远的事情，并不知道婚姻对于女人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也没有兴趣问妈为什么说菊菊可怜。
有一天，我听到妈和奶奶说事儿，好象是说菊菊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蒙古人.新婚的晚上，菊菊抱着被子不让那个蒙古人进被窝，差点被那个蒙古人打个半死。又说菊菊妈收了蒙古人三万元的彩礼，那个年月三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一年的冬天，我的那个远方的婶子来我们家了。她已经是一个中年的妇人了，但怀里却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原来，在她生下了第七个姑娘之后，苍天终于送给了她一个叫金锁的宝贝儿子。而这个宝贝疙瘩不知为什么三岁了还不说话也不走路，就知道一天偎在她妈怀里吃奶。一家人抱着他四处求医问药，三万元钱早就化光了，但病却不见效。
菊菊在那个蒙古人家足足生活了三年。那个蒙古人家，过得是那种逐水而居的日子，一年四季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家，生在汉家的菊菊无法适应这种生活，曾无数次偷偷的跑掉，但根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无数次的又被牲口一样的拖回去，每一次都被打的遍体鳞伤。后来，和那个蒙古人有了一个女儿叫琪格，才好象好了一些。
在琪格约一岁的时候，菊菊和那个蒙古人回来过一次。蒙古人背着一麻袋的牛、羊肉，菊菊面色黝黑身体好象是壮了一些，她更加不爱说话了,偶然说话就看蒙古人的脸,不说话的时候就目光忧郁的看着小琪格。蒙古人天天要喝马奶、吃羊肉，菊菊妈无可奈何的望着那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老女婿发愁。不久他们就坐着火车走了，走的时候，菊菊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儿，她偷偷的把自己手腕上的金手镯和耳朵上的金耳环放在了她妈的手里。 半年之后，菊菊就回来了。她好象是跑回来的，脚上连鞋子也没有，头发披散着，眼眶深深的陷了下去。她失魂落魄的跑进院子，一头载倒在炕上，足足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只是有一次，她妹妹花花的女儿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一把拉过去紧紧的搂在怀里又亲又啃，吓的那个孩子尖叫着跑了。
渐渐的，人们发现菊菊不对劲儿了。她有时什么都不吃，有时一次吃的惊人，或者她睡着不醒来，醒来她就开始四处游荡。开始，她爹妈还找她并把她关在一个屋子里，但她总是有法子把玻璃砸碎自己跑出去，追逐上学的孩子们。甚至有一次她还把一个上学的孩子推进了河里，差点把那个孩子淹死。
时间一长，她爹妈也没有心力再管她了。她就披散着头发，唱着一种别人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四外游荡。于是，村里的一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就开始打她的注意。有一次，她失踪了，三天了谁也找不到她，人们开始暗自猜测她是不是死了。可是第四天早上，一个早起的老人的一个离村子几里地的一道沟里发现了被人扒了裤子的菊菊。她已经散失了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尊严了，听到有人声，她光着庇股就从沟里爬出来，把那个老人吓的拨褪就往家里跑。菊菊妈一边用脏话咒骂一边拿了一块破红单子裹在菊菊的庇股上，菊菊一边挣扎、一边唱歌，还不停的傻笑。
这次事故之后，有人给菊菊妈出主意把菊菊送到位精神病院去治疗。但是，一打听费用也很高，家里除了几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只好又打消了这一念头，任菊菊四处游荡了。
她有时开怀大笑，有时独自饮泣。一方红头巾裹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一件红色的上衣扣子已全部掉了，一对丰满的乳房肆意的露在外面。有一天，她突然狂笑着抓住了一个下地干活的男人，不由分说就把那个男人往地上按。吓的那个男人拼命挣脱往家里跑，而菊菊疯狂的在后面追赶，只到看不见那个男人的影子。
就这样，菊菊开始追赶经过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村子里的人们对她讨厌极了，都巴不得她快些死掉。

日子转眼又到了冬天，寒冷使菊菊缩在草房里不敢轻易出门了，人们又逐渐的把她忘了。可是，有一天夜里，她突然窜进了她爹妈的屋子，以最快的速度掀开她爹的被窝钻了进去并且紧紧的搂住了她爹，吓得菊菊妈拿着擀面杖一顿乱打，她才松开了手。
以后一直到春节过完了，人们再也没有见过菊菊。问菊菊妈，她怪怪的笑着说，让蒙古人接走了。
可是，到了三月的一天，一辆警车呼啸着进了村子，径直走到菊菊家门口就停下了。不一会儿，菊菊的爹妈就被扣着双手押上了警车。 不久就传来了菊菊爹被判了死刑缓期执行的消息，菊菊妈回来了，说是因为有病在监外执行。但那个叫金锁的孩子却因为一场大的感冒也死掉了。 据说有一天，一个放羊的老汉在沙漠背风处的一个沙丘后面捡到了一方红艳艳的头巾和一根长长的带子，人们认得，那根带子是菊菊妈用来背金锁的时候用的。

[ 本帖最后由 文珺 于 2009-6-10 09:0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