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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一纸苍茫

2020-09-24叙事散文马海
一纸苍茫◇ 马 海一落日悬在滇西北的群山之上时,总有一种帝国不甘衰落的气象,沉郁,宏阔,悲泣,撞击人的思维。眼看苍茫无垠的群山就要统一在夜色下,风的歌吟,树的舞蹈,烟的游弋,岩石的沉思,江河的狂野,山峰的孤傲,都将隐匿,一种悲剧气氛瞬间笼罩

一纸苍茫




落日悬在滇西北的群山之上时,总有一种帝国不甘衰落的气象,沉郁,宏阔,悲泣,撞击人的思维。

眼看苍茫无垠的群山就要统一在夜色下,风的歌吟,树的舞蹈,烟的游弋,岩石的沉思,江河的狂野,山峰的孤傲,都将隐匿,一种悲剧气氛瞬间笼罩在我的周围。我面对夕照下的宣纸,久久发呆。洒满金辉的宣纸像茫茫原野,我落不下半点墨迹。成千上万的幻觉充斥我的脑际,飞翔的,奔跑的,游动的,漂流的,都在叩击我的脑门,我常常陷入一阵阵晕眩。

马蹄敲碎的往事,被岁月随手丢在路边,不忍拾起;苍鹰驮走的英雄,风干在历史的封面,遭到流光洗刷。世间交织的路越来越密,如巨网罩住我的前身后世,让我提笔立在夕阳下,渺小如哭泣的沙粒。


鸦群。老鹰。牦牛。在云南最高的莽原——迪庆高原上,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三种生灵。

喇嘛庙的寺烟梵唱,佛塔旗幡,玛尼堆,低沉而浑朴。寺内千千酥油灯盏,亮起万万吉祥之光。就在寺院的高墙上,群群黑色的民间诗人,不,牧师,在岁月之墙上天荒地老地讨论众生的生死。那最重的黑,最轻灵的黑,把许多不易察觉的人间祸福驮来驮去。

奶子河畔的草还没有绿。马瘦河枯。我定定地躺在旷原草甸上,眯着眼,窥视天上一只鹰的飞翔。气流急速旋转,黑色的圆舞曲在天际奏响。我静静的一刻倾听,成为一种善意的诱骗,鹰逐渐靠近,把我当成猎食对象,朝我俯冲下来。半惊半乐的我突然起身,老鹰上当般惶然远去。

真正的牦牛,倨傲地散落在茫茫大草甸上。那种眼神里,隐藏的是与雪山长年对视而积攒的气质,隐忍,凶悍,内敛,坚定。我仔细地观察了静立在身边的一只只牦牛,它们的神态一律呈现旁若无人的倨傲。此前我从未见过这样对人类毫不仰视的类群。

滇西北荒原,长年头顶白雪的圣洁之山并不十分多,也几乎没有孤立的山,而多是绵延不绝高低错落的无名山脊,野犷粗放,大开大合,让人远望而生寒意,对久居城市的人的意志是一种摧毁。
站在滇西北的一个微点上,荒芜的不是这块土地,而是我的思想,我的思想没有能力叩出半点火花,我的情感被一只巨大的烙铁烙得滚烫。
面对暮色中的滇西北群山,我总有一种难言的感动,站立高处,仿佛望着无际的奔跑着的马群。这是一种大荒之境,使人的心灵世界靠近宇宙苍生的呼吸和歌唱。我明白这块土地盛产诗人和古歌手,他们的声音,贴着大地。我的听觉失聪,往往听不到这些声音。有敏锐感官的是那些从神灵般的山尖洒下的月光,祖父般沉默的岩石,跳脱不安的江河。



金沙江是一头毛色暗红的野牛,铁蹄一路狂奔,犀利的双角在横断山里杀出一条血路,一刻也不停息地奔向日出的东方。

伟岸雄壮的横断山与金沙江的较量,穿过了茫茫洪荒岁月。软与硬的转换,力与美的升级,山与水的搏斗,浪与石的厮杀,静与动的对垒,只有悬在寂寂太空的冷月和年复一年的高原风可以作证。在旷日持久的较量中,山岩在江水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节节败退,丢弃的兵甲裸露在江滩上,惨不忍睹。金沙江穿过的地方,江岸的连山巨石被江流任意改造。

在虎跳峡下段,我看到江岸山崖上一块巨大的岩石滑落后留下的版图——十多年前一阵摧枯拉朽的山岩坍塌曾阻断江流达两个多小时,一条大江露出了老底,淘金者和捡石头的人纷踏而至。从此,山岩上凝固了山水交响的巨大音符。横断山的内心,被江水一一洞开。


诗人李汉荣曾说:我热泪盈眶地跑过去抱着一棵古树喊了一声——爷爷。

在滇西北高原上,我看到许多顶着皑皑白雪的尖峰耸入云端,急速流动的云朵,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我眼眶常常不自觉地湿润。在走过玉龙山、老君山、迪庆高原的高海拔地区时,静寂的森林,干净的石头,洁白的峰巅,冷沁的幽泉,稀疏的木房,稀薄的空气,如刀的硬风,高傲的苍鹰,古朴的鸦群,都曾洗涤过我眼里的灰尘,一步步净化过我的心灵,也一点点增加了我对这个俗世的蔑视。

在县城东面半坡的高楼上眺望夜色中的县城。这个滇西北的小县城在东风吹拂下,于时光的车轮中滚滚前行。眼前华灯万盏,霓虹醉人,一派繁华升平的气象。再往县城四周的高处望去,还有一些稀疏的灯火明明灭灭,那是县城周边山上的民居里散发的灯光,与城里的辉煌相比,显得惨淡,寥落,卑微。每一盏疏灯之下,都有几双凝重的眼睛在发愁。那些灯光下的草民生活,与几里之隔的城市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边是酒色财气纸迷金醉,一边是家徒四壁冷风穿堂。

同样是灯火,灯下却显现截然不同的影子。

一阵痛快淋漓的雨过去了。六月的天空,挂满暮色,显现出澄净、空阔的气象。游荡了数日的溽热,随着高树蝉鸣的暂息而消遁。道上的车流恢复了欢快嗓音,轮辙碾过潮湿的泥土,绝尘而去。

这样的黄昏,我心里总是一片空茫,能装下很多东西。到城郊的小店独饮,是我的喜好,店外很多平民,姿态和嗓音不一,闲散的时光从他们话语消失的地方溜走。我端着杯子看他们的时候,我的时光也像杯里的酒一点点少下去。火炉,烟迹,汗味儿,土语,草帽,都是我的下酒菜。飞过天空的涨水蛾,把大伙的话题集中起来。这六月的涨水蛾,在真正的透雨还未下地的时候,竟然纷纷扬扬飞满低空,给农民带来一片雨水丰盈的迹象,仿佛是幻象,让草帽下的眼睛放出神奇的眼神。而我,也才喝了几口酒,心里仿佛也下了一阵阵透雨,早早有了醉意,催生了满世界的涨水蛾,飞过我六月黄昏的心情。

每一个离开故土到异地生活的人,都回不了故乡了,再也回不去了。那条路只在意念中存在,与心灵相通。而大地上的那条路已在苦涩中荒芜,无迹可寻。更多的时候,故土知趣地驾着时光之驹远去,故土与我们相忘于尘世。只在独处的时候,挑着灯火苦苦寻找,才可以依稀辨出回乡之路的方向。蓦然回首,灯火依稀处,父母的容颜在煨红的光焰里续写着乡情的浓淡。一片瓦,一兜草,一声民谣,将故乡覆盖。茶水染黄的夕照,抹去了曾发生的故事的枝干,留下几片碎叶偶尔飘进我们发炎的记忆。流年中的水痕,到底是雨水,汗水,泪水留下的,我们已分不清。

回不去的故乡。

2009-6-22 [ 本帖最后由 马海 于 2009-6-29 10: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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