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上种生活

在月亮上种生活


乡政府的前面有条江，江边有一个沙滩。沙滩，像一弯浅浅的月亮。曾经，我在月亮上种生活——在我心里，种庄稼等同于种生活。

种生活的缘由是因为搬家。 受客观条件的制约，尽管我已为人夫，已为人父，却依然过着单身汉生活。我的住房只有十余平米，爱人和孩子回到身边后，显得非常拥挤，想搬家的念头跟着形成，令我头疼。我想了好几天，想到乡政府的某个角落里有两间危房，打起了危房的主意。我找乡长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乡长说那是危房，危房是不能住人而只能住动物的，出了问题对谁都不好，不允许我住。我想我是个会动的东西，算动物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生活到了三个人只有十余平米空间的地步，跟动物又有什么差别？执意要住那两间房，乡长被我缠得没有办法，不无忧虑地同意了。

两间危房前面是草坪，是农户到乡里办事时拴牲口的地方，地上随时撒落着骡马粪，空气里有浓浓的尿臊味。危房侧面有条沟，由于几年来没有人住，排水沟被堵塞，排水不畅。先前杨丁一家住在那里时，某天晚上下雨，由于排水不及时，房子里进水，鞋子变成了鱼，在没膝的水面上漂游着，气得杨丁拿起砖头去砸乡长的门，砸掉了乡长正在做的美梦。第二天，乡长紧急召开会议，决定从办公大楼五楼中腾出两间房子，解决了杨丁一家人的住宿问题，把杨丁原来住的那两间房子定性为危房，只准动物不准人住——动物不值钱，死不足惜。屋后面有一条高于房地基的沟渠，从房间里往外看，农人仿佛鹭鸶，裸露着脚杆在沟渠里走来走去。沟渠里的水透过斑驳的墙体渗进房间，房间里常年阴暗潮湿，如果遇到下雨，第一要务就是立刻起床，到屋前去排水，否则就会成为第二个杨丁。不同于杨丁的是，他用砖头解决了住房，我用原子弹也不会起作用，不会引起乡长的重视，因为杨丁是乡丁，而我是教师，教师是不能和乡丁相比的。

我叫全班学生到河边搬石头，每人搬十个，把六百个石头平铺在房子里，房地基被垫高了两尺，然后请人在石头上糊了一层水泥，然后搬了进去。过了几天，一位学生家长跑来庆贺我搬进了新屋，送给我两只鸡，公母相配，我舍不得杀吃，养了起来。屋前停着一辆报废的拖拉机，没有车头，没有车轮，只有车厢。我找来几块木版，横在车厢上，再在木板上铺了几片石棉瓦，鸡窝就成了。屋后是大片稻田，两只鸡厚着脸皮，到田里秋吃谷子，冬吃麦子，很快繁育出后代。老百姓看见我的鸡去吃他们的谷子，不但不怪我，反而赞美我的鸡养得好，一年后，我的鸡成群了，开始向别人提供鸡蛋，朋友来到家里，除了杀鸡吃还是杀鸡，尴尬的生活有了少许改变。

老百姓宽容，我自己不好意思，三两只鸡去吃人家田地里的东西，说得过去，成群的鸡去吃就不好意思了，鸡饲料成了令我头疼的问题。我卖了很多鸡蛋，但是用由蛋变成的钱卖鸡饲料，我有点舍不得，更何况那时我上有老下有小，很多地方都需要钱，“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那时显得很实在。

有人传言要发生强烈地震，领导说他全家人都睡在床铺下，再三告诫我搬出危房，我便把床搬到了院子里，在床的四个脚上绑一根竹竿，在四根竹竿上系住塑料纸，野外帐篷就成了，夜晚躺在床上看月亮数星星，倒也有些情趣。某个晚上，我没有睡意，就走出政府大院，走到江边，漫步沙滩。月光照着流水，清波荡漾之下，无数个月亮在荡漾。河风仿佛母亲没来得及捂热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给我几分惬意的清凉。沙滩，仿佛浅浅的月亮，沉寂在浅浅的月色里，月亮引发了我的深思：何不在月亮上种包谷?

从江边回来，我没有了睡意，思考了好长时间，炽烈而又大胆的想法顿然袭上了心头。第二天，我扛着锄头走向沙滩，开始在月亮上劳作。月亮由冲击而来的泥沙形成，土质黝黑，肥沃松软，开垦起来很顺畅，个把月后，我开出了七分地。正在为无地耕种而苦恼的老赵见我开荒，恍然大悟，很快带领家人在我的地旁边开出三亩，然后指导我种庄稼。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的地与乡政府厕所只有三百米远，我经常挑粪到地里，开始时有点害羞，后来想到父亲为了供我和弟弟读大学而收破烂的事，不觉得难为情了，更何况我知道劳动的含义，很多大老板都是靠这种方法成功的。因为投资少，效益不错，不仅解决了小菜问题，每年还可以收百把斤麦子和四百余斤包谷，麦秆和秸秆送给老赵，他请我到他家吃了几顿免费的饭菜，我还收获了好几句“感谢，”更有意义的是我不仅跟老赵成了好朋友，还跟很多百姓成了好朋友，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有记载的知识。

由于劳动和节省，我渐渐有了积蓄，在城里买了房子，从乡村走进了城市，那块地我就送给了老赵。国家征用月亮，要在月亮上面修铁路桥，老赵把我请到他家里，说我开出来的那七分地，国家要赔四千块钱，我说到时候你去领吧，我不要——都是在月亮上种生活的人，哪个领来用都一样，我得大度些。

那天晚上我跟老赵喝了很多酒，醉了，至于他有没有醉？我懒得去了解。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5-23 10: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