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乡野黄角树

梦萦乡野黄角树

　　我的足迹没有太多的机会涉及更为广阔的世界，因此我只能这样主观地臆断，黄角树大概主要生长于中国的南方，尤其是西南地区，尤其是川渝地区。查查相关资料，大致可以获得关于黄角树的以下信息：

　　黄角树生长速度快，渗透力强。很多生长在岩石上的黄角树，根系比树干要发达2—3倍。黄角树根还具有变异性。为了适应自然环境的变化，有时它就将自己的根从圆形长成扁平形。自然地形的空隙是什么形状，它就会变化成什么形状。除此之外，当两棵黄角树的树根相碰时，它们就会合长成一根较粗的根。当无数的根连在一起时，它们就会长成一个“大树干”。黄角树的根像藤蔓一样能够适应很多环境，它具有寄生在其它树上和孤立岩石上的特殊本领。黄角树虽有很强的寄生能力，但却不可能用根来繁殖后代。黄角树最喜欢岩石，生长在岩石边比生长在土壤中的树长得快一些。

　　其实我比较讨厌这些生硬而没有感情的“说明文”式的表述，黄角树摇曳在我的梦中，完全是活泼生动的形象。

　　南方的树木品种之多自不待言，但是黄角树应该是在众多的树木中最容易见到的一种。就我个人而言，固然有无数树木葱茏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记忆中伫立，但是黄角树却是立得最高最美的一个身影。

　　在老家的大院子生活了十多年，有一棵大黄角树至少在我的生活中站立了十年。它在我伯父家的南窗外，我们叫做“山当头”的地方，属于他们家的财产。我不知道它到底生长了多少年，但是从至少需要四五个人才能合围的树干看起来，年龄也必定不小。粗大的树干离地三四米高处就分化出好几根横斜的大枝桠，整棵树就像一把巨大的绿伞罩住了一大片屋顶和长满了臭牡丹的潮湿地面。树干上有好些粗糙的疙瘩和凹坑，正好便于我们顽皮的攀爬，于是黄角树那些粗大的枝桠便成了我们儿时的游乐场。母亲总怕我们不小心掉下来摔坏，常常站在树下大声喝斥要我们下来，我们却呆在树上嘻嘻地笑不理睬她。母亲生气了，拿来竹竿驱赶，又害怕吓着我们反而会掉下来，于是就用竹竿在大树干上使劲地拍打，还是没有吓着我们，却把旁边猪圈里的猪儿吓得惊抓抓的叫。

　　记得突然有一天就来了好多拿着斧头锯子的人，这些人像蚂蚁一样爬上了大黄角树，不用半天功夫就把如此葱茏的一棵大树剃成了光头。接下来几天，先是小的枝干被锯下来，后来是再粗一点的枝干被锯下来，后来剩下了那一个巨大的树桩也被锯掉了，最后连埋在地下的树根也给刨了出来。然后就是接连两三天，那些人把肢解了的黄角树抬走了。那时我大概十岁，自然不知道伯父为什么要卖掉这样一棵好端端生长在那里的大树，更不知道他到底卖给了什么人，卖了多少钱。只隐约的记得听说被别人买去做包装箱。大黄角树彻底消失了，那里突然露出了一大片白煞煞的天光，仿佛整个院子的房子都少了一大片，在我幼稚的心灵里竟然很久都不适应。“山当头”的浓绿猛然间飞走，清晨起来开门一睁眼，望过去就直直的看到了田冲对面季家院子的容儿在她家院坝上翘起屁股淘红苕的身影，便觉得很怪异。“山当头”的大黄角树，我童年的一抹美丽的记忆几这样从眼前消失了。

　　在广阔的乡村，连接着纵横的土路或者石板路。不少道上都有黄角树的身影，它是人们记忆途程的标志，特别是在岔路口或者山坳口，十之八九都会站立着一棵或者两棵黄角树的婆娑身姿。它就好比古代五里十里的短亭长亭一样，是行人歇脚和乘凉的地方，是亲人朋友送别洒泪的所在。常常说起某个地名别人未必知道，而说起“老长坡黄角树”，“张家牌坊黄角树”，“石灰堡黄角树”，就连孩童也是明白的。在乡村里，桉树柏树黄连树，桑树槐树苦楝树，多得数不清，而人们似乎更愿意记住黄角树。黄角树一般不成片生长，黄角树其实是一种孤独的树，因为孤独所以引人注目，成为了人们最敬重的一种树。这些蔚然成阴的黄角树基本上没有人说得出是由谁人所植，也许是偶然的落脚，也许是时代久远已不为人所知。因此，在这些黄角树上便常常会附会出许多神奇的故事来。十多年前，家兄在家门口的堰坎路边种下了一棵黄角树，他说，要不了几年就会长成大树，就会让人们记住“胡家作坊黄角树”。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并未见它长了多少，那设想中的名字也还没有被人们流传。也许真的要再过若干年之后，人们已经不知道这树是由家兄所种的时候，那“胡家作坊黄角树”便已经四方流传了。

　　乡人一般又认为黄角树是一种比较贱的树。说它贱并不是鄙视它，而是说它易于栽种成活，的确如此。黄角树生长不择环境，不论土地肥瘠，田边地头，檐前屋后，石滩沟畔都能够活泼地生长，而且它更喜欢贫瘠的石滩石缝。种植的时候，就到大树上去砍下一根手臂粗的枝桠，剔去细小的枝叶留下一根孤独的枝干，在底端将枝干对半破开，夹上一块石头，地上挖坑，坑底还要放几块石头，然后将其种下，培上不多的新土，从此可以不再管它。不久就可以看到它慢慢地抽出了新芽，长出了新枝，渐渐地便造成了一片如盖的浓阴。

　　而且，我认为黄角树是最散漫无拘的一种树。它的枝干最不定型，什么形状都可以长出来，没有哪一种树木在这个方面可以与它相比。它的季节转换也最没有规矩，有的还在冬天就已经开始抽出苞芽，有的进入盛夏才掉光陈叶更换新装。有的边掉陈叶边长新叶。有的这个枝条陈叶覆盖，另一枝条却新绿抢眼。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棵黄角树，在春天刚刚换上一身翠绿嫩叶的时候，突然遭遇了一场虫害，数不清的毛毛虫几天便把满树的叶子吃光，变成了一树光光的枝桠。然而，在进入盛夏没有多久就发现它像刚刚开春的时候一样，又开始抽芽泛绿，仅仅过了一个月时间它又长出了一树浓阴。第二年，它抽芽长叶的时间便改成了夏天了。这让我感觉神奇不已，让我想起乡下那些天真烂漫纯朴率性的女子！

　　而今，在大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可以看到黄角树的身影。它们其实大多来自于遥远的乡野。曾几何时，形成了这样一种风潮，成群结队的人深入偏远的乡村，寻觅那些生长在乡野的古树，用极低廉的价格买下，运进城里转手赚钱。于是无数安安静静地生长在乡野的树们就这样被迫“农转非”，被安置在了车水马龙人流汹涌的城市的空隙里。而遭遇这样命运最多的就要数黄角树了。我每当看到这些站立在街边的黄角树，要么成堆要么成排地被强行站位，总会感觉到它们有着浓浓的被拐卖后的尴尬与忧伤。

　　黄角树是孤独的树，黄角树是属于乡野的树。面对城里的黄角树，我无比怀念乡下那些点缀着我悠远记忆的婆娑的身影！





[ 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09-4-25 20: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