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春色的踪迹

　　连绵阴雨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比记忆里梅雨季节前的任何一场雨季都要冗长而乏味。象是经历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陌生孤旅，压抑而悲情。沿途看不到光明出没的影子，淋漓潮湿。从时光河流泛起的记录着春光泛滥的绮丽微尘，在满是春情的怀抱里一起变得沉重难负。坐在窗前，看着远处长久不变的凄迷烟雨，眼神变得空洞而苍茫。忘记了曾经如何情迷江南雨季，却从来没有一次象这样渴盼阳光回眸，而且是在魂牵梦萦的江南小城。黄历上说，惊蛰时分，阳光即普照，春上明媚多姿。于是等待，等待从时光深处开出熟悉的晴朗芬芳。

　　春分过去。天空没有出现彩虹的痕迹，阳光却露出沉积许久的“戾气”，铺天盖地，肆无忌惮。屋檐下桃花正吐蕊，繁华缤纷，无遮无隐。经过树下，熏染一身的馥郁，走到哪里都是清香怡人。和风徐来，吹面不寒。春暖而花开，生长万物，天地人间一派清朗，自有春色浓郁。

　　江南素有踏青的风流神韵，尤其是在春上正浓的锦绣时光，而且还遭遇了长达一月的雨水禁锢。关于出游的渴望，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挡。可是世事往往并非如此，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横生枝节，打乱全盘计划，让人空作欢喜。

　　这几日，阳光充沛，从早照到晚。正午时分，站在阳光底下看院子内音乐喷泉如约奏响，烟光水雾里，弥漫着缺乏新意的陈词乱调。抬头看苍穹，灼热明亮的光线笔直穿透脆弱的瞳孔，沉积在体内的腐朽潮气瞬间呼之欲出，模糊中听见风中传来细细的花开的声音，却止不住的泪涌而出，向着院子外广袤田野的方向。

　　天晴了，油菜花开了，人也该出去走走了。贾哥轻描淡写地说，满脸的从容平常，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是真正能说走就走的潇洒人，一如他天性豁达洒脱的人生。午后日光浓烈，透过落地玻璃窗折射到眼前，映出窗前树木稀稀疏疏的倒影。风来树摇曳，影子也跟着来回摇晃，象是走在路上的颠簸感觉。我看着他转身走去的背影，心里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毅然放下手头的事情跟着他的步子出门而去。蓦然回首，看见阳光在不远处不停挥手。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关于出发，其实并不需要多少言之确凿的理由。

　　车沿着新修的高速公路疾驰而下，呼啸而过的风声穿过骨头直抵肺腑，将长时间积压的阴郁情绪洗劫一空。没过多久便是一望无际的茂密田园扑入眼帘。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如海，落落大方。经微风吹过，惊起一阵阵黄花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芬芳和泥土清新的味道。来上虞的时间也不算短，但却从来没有走远，更不知晓在院门后面还有这么一处美丽孑然存在。

　　经过高速路口的时候，车取道田间，沿着纵横的阡陌纵深直入。地面经过日光暴晒之后，变得结实而厚重，凹凸不平的痕迹里仿佛还在叙述着关于雨水和农人辛勤耕作的朴质故事。路两旁灿烂绽放的油菜花，在清风中涌起一波又一波黄色的深海浪涛。农田上，农人躬身忙碌，小心翼翼地播种着希望，阳光在他们身后剧烈起伏，他们的脸上有在城市里看不见的闲适自在。看着熟悉的景象，全身禁不住潮涨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在春天烂漫的季节里，我发现自己象是偏离航道的孤独旅人，被来自太平洋的风吹着逐渐迷失生活的方向。这种一段时间之后不请自来的失落感反复出现在眼前，特别是在良辰美景的愉悦氛围中，显得更加激越和疼痛难忍。多少次，当我踏上返回武汉的列车上时，无可救药地被这种从骨子里长久奔流的惯性力量沉沉击打，欲拒还迎，无处可逃。脚踏实地，或许不仅是对于时光流逝的感慨，更多的是历经生活后无所顾及地在年华里流露出来的坦诚相对。只是时过境迁，听见信仰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趁贾哥拍照的时间，我站在贫瘠的田埂上，俯瞰陌生城市里熟悉的土地，恍惚回到了同年刻骨铭心的时光。那时母亲象他们一样立在菜地里，我躲在旁边的坟茔里独自玩耍，过一会儿就偷偷地从坟头上看母亲的背影。那时她还很年轻，健康的肤色在阳光底下吐露着旺盛而自然的生命力，和脚下的诚挚土地有一种和谐的美感。我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起，我从土地上获得了关于生命虔诚行走的机缘巧合。只是，后来的后来，很多次夜里，我总是念念不忘那种贴近土地所传染上身的真实而宁静的希望生活，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田园诗意的磅礴袭击，胜过丘迟《与陈伯之书》中“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写意空言。

　　走进油菜花，凑近鼻端细嗅花香，蓦然发现浅绿色的枝干上已然出现颓败的痕迹，只不过如今鲜艳的繁盛遮蔽了即将不久的凋零。哲人说，逝于阳光，追寻春花秋月的绚烂，不可谈及往事。可是，当你行走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感受着自然最本真的原始风貌，没有人能抗拒蓄势待发的生命呼喊。贾哥脸上流露出来的佛家慈悲，就是来自自然的纯真反映，是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经过岁月磨洗的生活态度。

　　一路上我们言语不多，但是始终流淌着越过声音交流的亲近感。他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终娴静雅致，给了我足够温暖的抵遇。一如那天在他房间里，阅读他拍摄的关于西藏之行组图时所带来的强烈震撼和沉滞。心怀诚意，对于自然充满敬畏，行走在路上，本身就是和生活给予我们的屈从与抵抗进行无声的针锋相对。贾哥永远是路上的实践者，遵从着他内心的决定。

　　我一直笃信，走在路上，牵连着生命不被证实的惊心动魄。贾哥却说，带着心情上来，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走在什么样的路上，沿途所见所闻的风景你不能确定，更不能把控，一切均是变化无常，但是你能坚守你内心深处唯一不变的信仰。比喻，这一次，同样如此。我以为他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只是没想到他轻松的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跟着风景走，跟着感觉走，就是无为境界，从来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头路。有人烟的地方，就一定是出路所在。这是后来我才领悟的道理。

　　车顺着田间岔道前行，途中路过一处简陋的房子。门前的路上异常干净，从敞开的柴门看去，里面有人生活过的烟火色。车开了很远，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想探究房子里面住着的会是怎样的人，和他身上不为人知的故事，想着想着平然生出一种遥不可及的羡慕——他的生活富足而悠闲，当年陶渊明也不过如此。但是转念一想， 萧萧红尘，又有几人能够如此抛名弃利，甘愿过这种简单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面对现实，等候在人群面前的，除了无穷无尽的物欲挣扎，还是无穷无尽的物欲挣扎。

　　人需要不断行走，寻找内心的安定。只有行走在路上，才能找到自己最终想去的方向。车开始返程的时候，脑海里倏然冒出在某本旅行杂志上偶然看到的一句话。斜阳西下，光线依然剧烈清新，照在身上异常的舒畅。车在陌生的路面上蜿蜒而行，周围的建筑布施充满着路途上的风情，写着擦肩而过的淡然。没转几道弯，路况一下子变得非常熟悉，这比我们预想返回的时间要提前许多。有时候就是这样，行走并不过分遵从设想，只有心存虔诚的人，才能找到最终的归途。我对贾哥笑笑，拍拍他身上沾染的油菜花粉，油然而来一阵久违的轻松。

　　一段春色，属于两个人的温暖时光，在滟潋春日悄然绽放，珍贵收藏。


[ 本帖最后由 雨潇凌 于 2009-3-30 16: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