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路
梁星钧

　　路在哪里，敢问路在何方？这个问题本有常规答案，只是我们不知不觉，不信，甚至有不屑和不以为然的。世上的人千万种，世上的路万千条，哪条到底是我们要走的路，该走的路，不能回避的路，乐此不彼的路……这些问题是有不同的回答的。然而，客观存在的事实是，许多人未必识路，陷入迷路，一生都在苦苦探路，历尽千辛找自己的路，他们奋斗也奋斗，追求也追求，随机也随机，却始终没弄明白，自己何以有了现今的路，能不能改变自己的路，怎样选择和连通自己喜欢的路。　　

　　琼是妻的朋友，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可是，路在她的眼前，由憧憬到迷惘，由无路到探路，历尽了万般辛酸，往事不堪回首－－

　　想当初时，琼虽不漂亮但也不丑，少文化但知礼数，在父亲工作的道班，本无忧无虑地玩耍着，无意遇上了道班的一个小伙子，确切说是小伙子先发现她，他们志趣相投。这样的相处，日久就会生情，这样的事终需见“分晓”。在没人知情和作主下，他俩情投意合，私订终身。这个秘密只属他俩所有，不足为任何外人道，包括双方的亲人父母。那些时候，他俩玩的尽兴，憧憬的绚丽：或共赴工作，当优雅的“双职工”；或同回农村，男耕女织，与山明水秀为伴；即使一工一农，小小的距离也产生美，不管怎么短暂聚分，只要他俩“夫唱妇随”、“妇唱夫应”，也是幸福和快乐的。但是冥冥的天意好像习惯捉弄初恋情人，不然，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初恋别离。他们没逃过这个厄。接下来的事情不难想象：小伙子道班工作去了，琼回家种田去了，老死不相往来。

　　任时间一天过一天。琼与山水田园为伴，心沉下来，静下来，不再想那些缥缈－－她认为不现实就是虚无缥缈，她也永不涉猎“此事”，不管父母有多着急，媒婆有多好跑。她先跟一些手巧的妇女学针线，编制一些时新毛衣。父亲憋不住了，斥责她：都这么大了，也不想想嫁人的事，老呆在家里吗？小琼暗暗掉泪，深知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也不小了，农村的婚事是宜早不宜迟的，更不敢拖，所以还是擦干眼泪上路了。他们去见的是一个南部县的青年，模样一般，不过庄稼人要那么好的模样干嘛，又不是当演员，这是媒婆说的，大家都认可。可有一宗，即小伙子背有点驼，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媒婆哈哈大笑道：啥毛病？勤快的毛病－－那是他读书读的，结果书没读成，还不是回来挖泥巴。

　　挖泥巴咋啦？挖泥巴也不耻辱。挖泥巴照样可以创造出新天地，开一片新蓝天。城里的许多俊杰，不都是从农村的泥巴地里走出的吗？快速促成这桩婚姻，不仅仅是父母焦急小琼“到点”的婚龄，是有一个没行文签订协议的许诺，大意是琼高小毕业，过门后可充数这里女性中的“文化人”，村里尚缺一名幼儿教师自然非她莫属。真的，这个条件有点诱惑力的，媒婆和男方把胸口拍得当当响，好像村社干部和他们沾亲带故，是打了一万个包票的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了。

　　过就过吧。女子大了总要嫁人。机不可失。琼不愿再错过好机会。可是结果生了枝节，实在有点不爽。骗也不算是骗，琼的确回去教了几天书，可村长的女儿因高考“意外”落榜，就回去给顶替了。琼也没怨言，人家是堂堂的高中生。可小伙子的驼背有蹊跷，是真驼背，－－她终于打听明白，小伙子原得过脊髓炎，抽了积水，丧失了大半劳力，也即是说，只抵得过一个女劳力。琼不干了，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她一路往家跑，一路洒泪。路在她的脚下变得无限迷茫。

　　这路被踏断了。来来往往，人来人去。琼死活也不去。死也要死在家里。过了一些时日，男方看看即使生米煮成熟饭，也还是咽不下去，煮熟的鸭子要飞也没办法，算了算了，700元聘礼还清楚，也就没事了。

　　700元不是一个小数目。80年代中的某个春荒，全家人为钱的事愁得焦头烂额。也许是琼的命中就该这样注定。一个有点老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转弯抹角闻讯，就提上了钱袋子来提亲。这不是卖儿卖女吗？老男人吃了没趣的闭门羹，又托熟人去说。熟人的意见是“仅供参考”，因为男人有点老，的确是太老了，约大琼20岁，但条件还可以，住县城郊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和一个儿子之外再无负担；男人是兽医，家里日常零用不缺。琼考虑了两个月，也没遇上别的机会，就咬牙答应了。她为何要咬牙？确实是嫌他老，琼也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癖钱如命的人，只图遇个忠厚男人，过安稳日子，她实在不想再“折腾”了！

　　这是一条通往城市的路。乡村的女孩子大多做过这类粉红的梦。琼遇上了，但嫁的是个矮墩墩的老男人。她苦里伴着甜。她咀嚼甘苦的饭菜与生活。当日子走上通途，当一个取名叫小燕子的女儿呱呱落地的时候，家里的临时平静被打破，一个迫切的问题愁上心头：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呀，作为一个男人，老守着小妻在家像什么话？兽医这个职业弄好了很来钱。琼建议并驱使他。男人怦然心动，骨子里的事业心油然而生，升成壮志凌云。他们的药痁就开在县城。

　　琼看着女儿，望着男人，觉得眼前的路开阔多了。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每每这样想，这样作。她完全相信男人，也喜滋滋地期盼女儿长大－－那是她的最大托付和希望！

　　算了，我都不想往下叙述了。老男人真的太老了，老到了思想也很腐朽，“花心”、“好色”、“贪欢”，这样的词也居然和他搭界沾边。“老男人偷女人了！”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铁定事实，不给家里拿钱也是事实，琼一次无意撞见他和一个“妖女”私混鬼混，赤身裸体的画面不堪入目……

　　罢了罢了罢了，都滚蛋吧，男人们，我恨死你们了！这是琼发出的第一声，滴下第一泪，迈出的第一步。她无路可走了，她站在悬崖却想到了女儿，站上堰塘却想到了父母，举起鼠药的时候，又想到了一块长大的伙伴。她没有勇气去寻短见，却又看不清自己眼前脚下的路。

　　妻关心她，倡议她再改嫁，由我们亲自给她特色可靠男人，她死也不从了。她毅然决然，踏上了南去的列车，打工去了。

　　……

　　关于琼的叙述早该结束了。然而我不得不交代一下结尾。琼去南国数年，先后进厂，饭店，当园艺工……，许多事都干过，如今回来，虽不说有多富，但至少有一些现钱了，而且更重要的，她活得自由和潇洒了。她满脸洋溢着自信的光芒和轻松。去年，她回家过年和妻玩了一天，谈起了她的当下生活。她谈她在广东的点点滴滴，相对婚姻而言，她解脱了，真轻松，无挂无碍，但相对于工作和生活而言，又有许多酸苦。两个女人，说着说着就抹泪了。如今，两个女人两种命运，两个女人两种路途。为什么人都不同命呢？同学不同命，同仁同事同伴也不同命。命这个东西，在冥冥中，伴路而行，谁也看不见它。

　　路在哪里？琼也许明白了，她笑笑不答，但肯定她明白了，不然她何以那么轻松，步子迈得那么欢快？

　　我们也不用替琼思考和忧心了。她的女儿大了。她找到了自己的路。我们也找到了自己的路。我们坦然地面对吧，用自己的亲手和脚步去笑迎它。
　　　　　　　 （写于2009，4,2　新居 ）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09-4-7 17: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