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青梅往事

　　再一次见到青梅，比上次见到她时又胖了许多，脸上的肉垂得愈发厉害，眼角的皱纹也更加深了，但眼睛没有变，依旧是又细又长，嘴也还是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有些口红的颜色。爬到五楼的家，青梅已经累得气喘嘘嘘，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似乎嘴里的气不够喘的。

　　“丫头，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

　　对于我的到来，青梅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一边说一边开始翻橱倒柜，把能吃的东西全都翻出来堆在桌子上。

　　“问你也是白问，还是我自己看着做吧。”

　　青梅干活儿很麻利，虽然说话还是有些气喘嘘嘘，但她已经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

　　厨房很小，一个人转悠都显得很拥挤，所以我也不用帮忙，再说我也插不上手。

　　青梅离婚后，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辗转了几年才在德州安下家，而我每次去德州，都会去她家看看，如果长时间不去，她就会用一种嗔怪和挂念的语气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去她家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而在她家吃饭似乎也已经成了她和女儿的一种期盼。

　　我和青梅是旧同事，以前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也没觉得特别亲近，只是后来我办停薪留职手续离开单位之后，联系的反而比以前更多，而我也成了她家的常客，一个星期要是不去她家一次，她就会带着孩子到宿舍去找我。

　　青梅比我大十多岁，当我还是个二十来岁小丫头的时候，她女儿都已经八岁了。青梅的哥哥是在省里比较有名的作家，写得一手好文章，曾经担任过青年日报社的社长，也正是托了哥哥的关系，仅有初中学历的青梅才能找到一份比较轻松和稳定的工作，单就这一点，就能引来很多人的嫉妒和白眼。而我们单位当时的领导正好和青梅的哥哥是同学，难免逢事就照顾她多一点，这就更让其他人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干一样的工作，她就提升的快，而青梅的性格也不是那属于那种八面玲珑会四处逢迎的人，所以有时候，她得到的这种优待使她在不知不觉中就得罪了很多人。当时，我只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小丫头，对这些所谓的争权夺利、在领导面前争宠的事情还不懂，所以也就只有我和青梅能成为不错的同事。

　　青梅的丈夫是个大学生，本来在一所高中教书，而且还是教物理，但他性格木讷，讲课没有一点的激情，对学生也就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以至于最后让学生起哄赶下讲台，差点丢了工作。后来，还是青梅的哥哥又托人把他办到了教师进修学校，算是把工作真正安顿下来。青梅的婚姻是不幸的，自从生下女儿之后，她就一直跟丈夫分居，她还曾经对我说过，说她打从结婚的那天起，就知道跟丈夫不会白头到老的，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办不到。青梅的丈夫我见过几次面，但从来没说过话。每次去他家，他丈夫基本都是在家的，但他从来不会从卧室里走出来跟客人打声招呼，而是把门一关，除去吃饭和上厕所之外，绝对不踏出卧室门一步。青梅住的那幢楼是单位上的家属楼，住的大多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但她丈夫从来不会跟楼道里的邻居打招呼，就算人家先跟他说话，他也只是低下头小声答应人家一声，时间一长，就再也没有人跟他打招呼。青梅买家具，自己一个人招呼楼道里的邻居帮忙搬家具，而她丈夫依旧躲在卧室里不出来，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青梅是个性格开放的人，喜欢热闹，喜欢和性格相投的人在一起聊天、逛街，而她丈夫除了在卧室呆着，就是回农村老家，一个朋友也没有。如果说性格上的这些差异，青梅还能够免强接受的话，那生活上的一些习惯，就更让他们融合不到一起。丈夫不讲卫生，上完厕所从来不冲，一年四季很少洗澡，夏天出了一身的臭汗之后，会把身上的泥搓下来滚成泥团，然后再扔进花盆里，还美其名曰：花长得壮。起初，青梅说他，他还听过几回，可时间一长，特别是有了女儿之后，青梅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对丈夫也就管得少了，这可倒好，正好遂了他的心愿，自己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硬是再也不出来。

　　“本来，我想有了孩子之后，就这么凑合着跟他过，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青梅不想离婚，并不是说有多爱丈夫，而是她爱孩子，她不希望女儿没有父亲，同时她也好面子，她怕让人家说闲话，毕竟在一个小县城里思想还是相对落后的，对于离婚的女人，大多是瞧不起的。

　　“这些年来，干什么都是花我的工资，他的工资比我挣得多将近一倍，可他从来不往外拿钱，既不在我身上花钱，也不往孩子身上花钱，也看不到他自己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整天把钱都干什么去了，我问他要点，他却说没有……”

　　青梅结婚之后，从来都没问丈夫要过钱花，两个人的工资都是各花各的，家中的一切开销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负责。有段时期，单位的状况不是很好，每个人只能暂时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这样青梅的钱就不够花。为了孩子和家庭的开销，青梅的工资是月月光，几乎没攒下什么钱，当她想问丈夫要点钱花的时候，丈夫却说没有钱。

　　“我决定离婚，而且是一定要离婚，就算不在这个县城呆下去，我也要离婚！”

　　青梅之所以铁了心要离婚，是在她向丈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要钱被拒之后下的决定。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房子是我们单位上分的房子，当然得归青梅所有，而女儿也是青梅自己一个人带大的，所以女儿她是非要不可。丈夫也没提要女儿的要求，或许不是她不想，而是青梅坚决不同意把女儿给他。离婚后，丈夫没地方可以住，青梅不忍心让他流落街头，让他在家里继续住了一段时间，以至于两个人离婚都半年多了，单位上的同事还都不知道两个人已经成了陌路人。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青梅离婚的事情还是让单位上的同事知道了，青梅是个好面子的人，她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总觉得有人在她背后指手划脚，说她的闲话。女儿在学校上学，也被同学笑话父母离了婚，是个没爹的野孩子。青梅受不了这些，她更怕孩子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于是她决定辞职，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自己辞了职，把铁饭碗一扔，带着孩子去了海南，投奔在那里开照相馆的二姐。两年之后，青梅又回来了，原因可想而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再说海南的气候她也受不了，但她又不愿意回单位上班，幸亏哥哥还有些关系，托朋友把她从县城调到德州，但手续很难办，足足办了一年才调动成功。

　　青梅好强，要面子，离婚那年才三十四岁，但她一直没有再找男人结婚。她说害怕再找个男人会对孩子不好，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德州安家，先是租房子，三年之后，又攒钱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算是在德州真正安了家。到德州之后，青梅的生活很拮据，离婚后，丈夫没给一分钱，而她的工资在平常早就花得差不多了，丈夫在离婚协议上说每个月给孩子三百块钱抚养费，但这些年一次都没给过，而青梅也不会去问他要那三百块钱。她说丈夫要是真爱自己的女儿，不用去要，自己也会把抚养费给送来，既然不送，那就是不想抚养，即便是硬要，人家也是不会给。青梅搬到德州之后，我去他家的次数相对比较频繁，因为男朋友在德州，所以只要是去德州便会去找她。那时候，她境况不是很好，我每次去的时候，总会给她买桶油，买袋大米，或者给她女儿慧慧买零食和衣服，我知道给她钱她是绝对不会要的，所以就选择给她带些实惠的东西。而她也明白我的用心，对我买给她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说推脱的客气话，小慧慧每次见到我去，都会高兴的想要跳起来，小孩子不会懂得这些，只知道她有好东西吃，有好衣服穿，这才是最让她高兴的事情。为了贴补家用，也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一点，青梅在工作之余，又找了一个绣十字绣的活儿，她心灵手巧，据说一天能挣五到十块钱，虽说不能起什么大的作用，但最起码够她们娘俩吃早餐的了。

　　这几年，青梅涨了工资，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总算是可以喘口气，可以真正的安顿下来了。从离婚时的三十四岁，到真正安顿下来，青梅用了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当中，她没找过任何一个男人，甚至没动过想再给女儿找个父亲的念头儿，她怕女儿受委屈，更重要的一点是，女儿已经十六岁，算是大姑娘了，再找个男人结婚，她怕女儿会受欺负，所以她宁愿不找。我曾经问过她，是不是真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过，等女儿上了大学，结了婚怎么办？她说等女儿上了大学之后，自己就找个晚老伴，那时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离婚之后，丈夫很快就和一个农村女人结了婚，据说还是一个没结过婚的老姑娘，而且很快就又有了一个儿子。这些年，无论青梅带着女儿去哪里，她都会告诉丈夫，每年过年，她都会让女儿去奶奶家过年，她说自己虽然不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但不能剥夺女儿拥有父爱的权利。女儿每次去奶奶家过年，继母都会对她百般刁难，女儿不止一次的说不愿意去奶奶家过年，但青梅每次却都执意让女儿去。现在女儿渐渐长大了，也渐渐进懂得了青梅的苦心，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去奶奶家，但她还是每年会去。其实，青梅的前夫也是爱孩子的，只不过是他不会表达，每次见到女儿只是知道高兴，却阻止不了现在的妻子对女儿的冷待，他也会偷偷的给女儿口袋里塞上几十块钱，虽然只是一把零钱，但青梅知道，那是他背着老婆偷偷存下来的。

　　女儿慧慧学习很好，性格也很外向、活泼，丝毫看不出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母女两人经常的互开玩笑，用青梅的话来讲，就是娘俩都知道彼此不容易，互相逗彼此开心吧。女儿会教青梅念英语，甚至每天给青梅听写英语单词，说是让她增长知识，而青梅也会教女绣十字绣，她家里到处都是娘俩绣的十字绣，从大到小，各式各样的都有，既有拿去卖钱的，也有留在家里做装饰的。

　　已经人事中年的青梅，身材明显的发福，每次见到她，总感觉她比以前更胖，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现在有钱了，不像以前那样节省了，生活水平也就提高了，吃得好，睡得着，当然就长肉了。看着一脸笑容的她，谁又能想象一个离婚女人带着孩子在一个并不很熟悉的陌生城市独自奋斗的艰辛呢。
2009-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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