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海散记

草海散记
　　　　　　　　　　　　　　　　　　　　　　　　文/又凡

　　草海其实是一片荒芜的心情。

　　说不清多少次站在草海边，偶然途经或专程拜访，那样一站，那片普通的沼泽地，冬日候鸟的乐园，展现在眼前的不是芦苇不是水，不是苍天不是白云，不是候鸟不是村庄，而是一大片荒芜的心情。无边无际的荒芜，静静停靠在大丽路旁，任由长路漫漫，蜿蜿蜒蜒，车来车往，只淡淡泊在相同的地方，不能像路蜿蜒，不能如滕纠缠，更没有候鸟的翅膀，轻轻伸展就可以离开，在过完一整个冬天之后。

　　离开是一个隐忍的词。有“离”的疼痛和“开”的解脱。离总是难免生拉活扯，那些血肉相联的东西，即使主杆已经断裂已经无法缝合，丝丝缕缕的联系仍然每一丝每一缕都会因为剥离而痛彻心肺；开总是轻巧，过于轻巧，像一片羽毛，那种无根的漂泊才是真正的坠落。

　　我曾经无数次梦想着离开，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想离开，远远地离开，越远越好。我终于没能离开，而是不知不觉任由生活布下密密实实的网，网在厚实的生活里面，就像蚕网在密不透风的茧里面。我们曾经用心营造的生活，原来只是一个温暖而逼仄的茧吗？所以我喜欢偶尔出去走走，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在秋天即将逝去的时候，在最忙的时候，或者最闲的时候。

　　不知不觉地，就又来到草海边。放眼，就是那一千六百亩苍苍茫茫的荒芜，一千六百亩阳光灿烂不了的荒芜，一千六百亩月色装饰不了的荒芜，一千六百亩星光璀璨不了的荒芜，一千六百亩雨线掩饰不了的荒芜。其实何止一千六百亩，荒芜来得无边无际，在微风里随着水波渐渐漾开，在浓雾的早晨同白色水汽一起漫延，在每一次驻足凝望中和目光一起延生，在秋末冬初和期待一并滋长，直到那些荒芜让天色也因此略略显得苍茫，就像那些芦苇的苍茫一样。

　　喜欢草海深秋的芦苇。金黄金黄的芦苇，黄得那样饱满那样温暖，与秋天宝蓝色的高远天空宝蓝色的湖水以及一团团棉花似的洁白云朵一起，不知道是谁在衬托谁，也许是互相映衬，黄的更黄，蓝的更蓝，白的更白，那样饱和的色彩总是让人心里生出莫名的欢喜和暖意。最是风起的黄昏让人难忘，站在草海边，夕阳斜斜地投过一束束平行的银白色光柱，光柱下方一律是青色的长长影子，像一道道剑气逼人的青峰，那样长长地延伸到东山头上，消失潜隐在天际。那个时候总是豪情顿生，一些关于酒、沙场、甲胄、江湖、英雄、杀气、十面埋伏等等字眼像鸟儿一样不期而来，在脑子里盘旋回还。这时的芦苇就不是芦苇，而是在风中行进的千军万马，在风中猎猎招展的千万旌旗，随着渐乱的秋风以一种潮水的可怕速度奔向未知的战场……

　　冬天的芦苇就不那么黄了，有些白，有些瘦。来不及看清是怎样的白怎样的瘦，春天就已经来了。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风平浪静，太阳还没有升起，白亮的天空倒映在清冷的湖水里像一面平滑的镜子，数不清的水鸟伏在水面犹如一排排黑色的石头，影子清晰地照映在水里，纤细刚硬的芦苇静静地立在水鸟背后，渐绿的柳树静静地立在岸边芦苇背后。突然，太阳从东山后面探出头来，渐渐升起，在西边九顶山上投下一抹橘红，橘红迅速向下向四周弥漫，静谧的湖面奇迹般透亮起来，越来越透，越来越亮，就像蓄足力量的昙花渐次打开洁白的花瓣，从微开到半开到盛开，又像女孩子灿烂的笑容，从开始在唇角漾开到露出洁白的细牙到眉毛飞扬起来，你以为已经开得够张扬笑得够灿烂，其实还有想象不到的张扬、想象不到的灿烂，草海就在金光闪闪的朝阳里一下子透亮生动起来，仿佛长了手脚会站立会在晨光里缓缓漫步。

　　起风了。没有任何先兆，初春明显带着浮躁的大风猛然间怱拉拉掠过本来寂静的草海，一万只水鸟几乎在同一时间于湖面狂飞、盘旋、乱舞，高高飞起，低低落下，起起落落如蝶，远远飞出去，兜一大个圈子又斜斜飞回来，往左，往右，朝上，朝下，似有秩序章法，又像漫无目的。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草海原来也是有心事的。是的，就在那一瞬间，乱。草海心乱。

　　大风过后，草海瞬间归于平静。水鸟静静栖落水面，芦苇静静倚在水中，柳枝亦婀娜呈原来的弧度。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草海还是草海，草海就是草海，一千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一千年后还是这个样子。年年岁岁，暮暮朝朝。（1644字） 　　2009-3-26于脂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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