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

一天清晨 天亮了，太阳笑嘻嘻的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它问到谁，谁都高兴。 只有一个人是不笑的。因为他是瞎子，对于笑他有冷漠的表情。 现在，他正准备过马路，到对面的菜市场去，肚子里的食物还是昨天中午吃下去的，经过了一夜已经消化的一干二净了。他经常饿肚子，特别是早晨，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早晨，什么时候是黄昏，他看不见，他的世界永远都是黑的。后来，他摸索出了经验，只要肚子饿的像打雷一样，他就知道那是天亮了。 马路很宽，是这个城市最宽的一条。他每天都要从这里穿过去，就像是从家里出来下楼梯一样，他觉得这都是自己要走的路，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至于菜市场在什么位置他怎么会知道，我想那可能是他听到的，也可能是他闻到的。对于存在感，他只有鼻子和耳朵跟这个世界有关系，也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才让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的。他能听到从不同方向传来的声音，只要是跟吃有关，他都能听出味道来。如果再加上鼻子那就天下无敌了。 传说北极熊可以闻到几英里以外猎物散发的气味，他也是。这个本事他已经训练了几十年了，慢慢地他甚至可以闻出这些东西的形状来，什么是葱花大饼，什么是蒸肉包子，什么是酸甜苦辣，他在心里总算琢磨得一清二楚。这不，他火急火燎地赶往菜市场，因为鼻子里早已灌满了饥饿的味道。走起路来，腿都已经有点打飘了。 没有人在意他，大家都急着赶路，他听见汽车像发了疯似的嚎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爱听这种声音，他的世界太安静了，如果人死了就是这种安静，那么他早就死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明明是个活人，却过着死人的生活。 可是他生来就这样，对这个世界只能靠想象，他听见世界在响，却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模样。什么是红的？什么是黄的？什么是光彩夺目？饿了应该吃什么？粮食又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别人递到他手里，说快吃，他就往嘴里送，别人说这不能吃，为什么不能吃，他也不知道。母亲死的时候告诉他，叫他用鼻子和耳朵活下去。他答应了母亲，他就用鼻子去闻，很好，他闻到了生命，他还答应了母亲，他就用耳朵去听，很好，他又听到了人间。 就像现在过马路，哪儿能有，哪儿没有，哪儿能走，哪儿不能走，一根棍子带着他，其实棍子也不知道。但是，硬邦邦的大地有回音，回音告诉他，从这里走，走到人间去。 呜呜呜，又是一连串的汽笛声撕心裂肺。随着刹车刺耳的叫唤，自己的心都要烂了。呼呼呼，又是一阵阵急速的风一闪而过，自己简直就要飞起来了。说真的，他喜欢这种风，从脸上刮过，一种强烈的，召唤他到自由的世界里去。要是飞起来该多好，大家都说鸟儿在飞，什么是鸟儿？ 肚子真饿，就像鸟儿飞来飞去，是不是肚子也饿了？有没有人会挡住鸟儿的路，骂他，怒气冲冲？又是一阵喇叭的狂吠，他知道，那是在骂他了。去骂吧！反正看不见，也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样子？一步一步，终于，他站在了马路对面，像一片叶子，刚从树上落下来。 我总是在这条路上看见他，穿几十年前的旧衣服。在他脸上，永远挂着那副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感受，更不知道他这样活着为了什么？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在意他，我也没有。有时真想问问他，到底想活到什么时候？有时真想告诉他，这世界可能不适合他。但我没说，因为这世界也不适合我，而且，我也没有资格。 当我从他身边走过，看见他孤苦伶仃的生活，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也正是这样摸索着。我为自己拥有光明的视力而高兴，所以我能深深地体会出他的痛苦，但这又有什么用，我的幸运也只是比他多看见了更多的痛苦。眼不见心不烦，这一点我可能还不如他。 但他没有一点胜过我的骄傲，依然孤独地，彳亍地往前走。我们常常说，生活太难了，比起他，我想问问你们，你能难过他吗？他跟我们一样，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却要经历难以想象的不幸。假如是你，你敢面对吗？我们总是在抱怨，愤怒，把怒火喷到世界里去，然后给这个世界制造更多的不幸。这样做，你做的对吗？ 有时真希望像他那样安静，默默无声，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英雄。得到一块葱花大饼，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难道这样不好吗？在生活的苦难里尝出了生活的滋味，这其实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让不幸得到一丝安慰，比任何蜜也蜜似的甜都来的幸运。这就是人，尝一点甜头，就让你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我在这里想告诉你，创造不了什么就算了，只要不捣乱，其实我们都是瞎子，谁也别去笑话谁？ 他还在活着，活得很挣扎，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