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重复“昨天的故事”

　　山岗离村子5里多路，过两座桥，一条引水渠，便到了。冈上树不多，草却很茂盛，往前有人砍烧锅，现在没人砍了，年复一年“春风吹又生”，愈发葱茏。山冈脚下，有一个泉眼，长年流水不止，再干旱的年份也如此，被村民誉为“仙泉”，山冈便也自然成了“风水宝地”，多少年了，逝去的村民都安葬在这里。 　　也有我的亲人，我的曾祖父母、祖父母就安息在此。听父亲说，我家祖上是山东人，曾祖父逃荒到安徽，几经波折，最后落脚在今天的村庄，结了婚，生了子，香火便一代一代传下来，迄今，父亲儿孙满堂，我们兄弟四人都已完成续接香火的“任务”。以前父亲常和我们说起他从父辈那儿听到的“家族故事”，这两年父亲不太说了，只是在和我们一起上坟时，一如往前和我们重复“昨天的故事”，最后父亲总会说，我们一家人来之不易啊。 　　我们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感叹，当年我奶奶生了七个孩子，最后活下来的只父亲一个人。父亲是奶奶的心头肉，一直到她老人家逝去，都没改口叫父亲乳名的习惯。清晰记得奶奶安葬那天，父亲号啕大哭，拼命阻止合棺，最后在地上打滚。父亲知道，当棺材合上之后，他便永远看不到养他疼他叫他“猪伢子”的母亲了，那一刻，天塌了，父亲无法承受，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痛？我们看着父亲，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跟着哭，流泪...... 　　每年清明，父亲都会提前打电话给我们，问我们回不回去上坟。每年有人回去，但兄弟四人总是聚不齐，不是你没有时间，就是他抽不开身。父亲从不问我们不回去的理由，他心里清楚，他的四个儿子都整日在为生活奔波，不是有时间而故意不回去。不管谁回去，父亲都早将上坟的纸钱和鞭炮备好，在清明的早晨，和我们一起来到村后的山冈，烧一点纸钱，放两挂鞭炮，祭奠逝去的亲人。烧纸钱时父亲双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词，逐一叫着曾祖父母、祖父母，让他们来领钱。临走时，父亲会站在他们的坟前静静地凝视，然后在我们的催促声中慢慢离开。而在回去的路上，他又会和我们重复“昨天的故事”...... 　　过年回家母亲告诉我们，父亲常常坐在后门口，向山冈凝望，有时一坐就是小半天。母亲担心，父亲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我说除了这个，父亲其他方面有没有变化。母亲摇摇头，没有，这你们也能看出来。我点点头，但心里非常难过，父亲真的老了，他一定感到很孤独，他要寻找一种精神寄托弥补这种孤独，可实际生活中他寻找不到，于是，他只能在回忆中寻找，向山冈凝望，便是在进行这样的寻找。山冈上有他的亲人，有岁月磨不去的记忆...... 　　我们没将这件事和父亲说，因为这种精神弥补原本该是我们给他的，而不应该让他在回忆中寻找，和父亲说，该怎样安慰他？自知道这件事后，愧疚和不安便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在写这篇文章的前两天，接到父亲电话，问我清明回不回去？有点出乎意料，往年都是清明前两三天才打电话，今年怎么这样早？我说，有时间一定回去。晚上，接到哥哥们的电话，方知父亲也给他们打了电话。那一刻，我们都沉默了，愧疚，不安，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去？我们约定，今年清明都回家，和父亲一起，到村后的山冈，烧一点纸钱，放两挂鞭炮，再也不催促“父亲的凝视”，并放缓脚步，陪父亲慢慢走，听他重复“昨天的故事”...... [ 本帖最后由 琴若雨 于 2009-3-17 16: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