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

猪 在所有的动物里，我觉得猪最善良了，甚至可以说是最受欺负的一个。鸡鸭鹅狗猫，那一个也不好惹，惹急了可能还会惹出危险来。小时候在村子里就有一个被鸡啄瞎了眼睛，等报了仇，也变成了独眼龙。但猪要是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倒是没有听说过，所有听到它的事，都是如何被宰了，如何去吃，五花八门的做法，吃光炼净，只剩下一推骨头。人消受不了，又拿去喂狗。连狗也成了猪的食用者，这猪活的也真是太悲哀了。 我之所以替猪鸣不平，是因为总有人拿它骂人。“笨的跟猪一样”这是轻的。“你丫猪生的”这就狠了。反正骂起人来，猪是跑不掉的。甚至它的重子重孙都成了冤枉的对象，被骂的人一脸懵逼，骂人的却过瘾至极。凡是跟猪有关的词用起来都是得心应手，并且极富有感情。让人瞬间觉得跟猪划上等号简直就是一件极可耻的事，仿佛在那一刻猪也成了众矢之的，真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那样也不至于拿来形容自己。所以就反过来回应一句：“你才是猪。”好像这样就报仇雪恨，终于可以平衡，况且这猪跟大家原来都是相等，你丫谁也别笑话谁。只是不知道这猪到底是高兴还是恨，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同类，真是怪异？ 我现在很难考证，第一个拿猪用来骂人的人到底是谁？但我在这里可以表扬他，真是个天才。一是总比拿长辈骂人文明一些，那才是有失礼德。况且这样骂来也不容易生气，你一句我一句，骂来骂去，自己还是自己，猪还是猪，待到吃肉的时候，又全忘了哪一块曾经形容过自己。二是并不生气的时候拿猪来骂你倒增添了几分和气。比如笨手笨脚，难免会有同事似怪非怪地嘟囔你一句：“笨的像猪。”然后你也乐了，他也乐了。这猪在这个时候倒成了一个欢乐的符号。于是重新来做，直到满意为止。 第三个就是这猪可以拿来骂任何同辈的人，特别是小辈偷懒的时候，长辈可以这样骂你：“你丫猪变得？”听到这话可以当作是一种享受，因为正想偷懒，那就索性再懒一点。长辈也就若无其事，还是自己动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刚才骂你的话也早就忘了。但作为小辈千万不能拿这个来形容长辈，给长辈套上猪的名号，那话要是说出来，简直就是欺师灭祖。况且这样的话听了谁也不能容忍，你要真说出口，可能也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等到你遭了天谴，猪也要跟着遭殃，背负这可恶的名声。其实仔细想想，这跟猪又有什么关系。猪老实长它的肉，指不定那一天就上了酒桌，让吃它的人满嘴流油。这里我还是要替猪叫屈，它一生别无所求，吃的也都是剩下的东西，有的可能已经发霉发臭，拿给它们，却长出肥美的肉。当吃完抹抹嘴，只道肉好，却从来没有人赞美它们，更没有人为猪去著书立传，给它们正言，排在功劳簿的第一页。又或者免了它们的难，在长命百岁的生物界里也有它们的一席之地，供养，善终。然而始终没有人站出来给它们说一句话，或者给它们一个名分，至少在辱骂的行当里少一点侮辱，多一点赞美，或者禁言，拿“一马当先”，“马到成功”，“狗不嫌家贫”，“俯身甘为孺子牛”之类的好话来赠给它们。我想这猪可能也会感恩戴德，既就是再去杀它们，可能也会乐意去赴死，心甘情愿献出它们的肉。 可是，实在没有，我这里才替猪叫苦鸣冤。但没人听我的，猪还在受它的罪，骂人的人还在乐意而为。吃肉的吃了，骂人的骂了，一个个酣畅淋漓。但我又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有的人甘愿被辱，忍气吞声活成了猪的样子。吃了睡，睡了吃，两耳不闻窗外事。真的应了那句骂人的话：“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心不在焉，天塌了也跟他没关系。所以就有人继续骂，骂他把自己活成了猪，活成了废物。其实这完全是给猪脸上抹黑，因为猪可不是一无是处。待它肥的时候，你没看见那一个个高兴的样子。 我先前有一个朋友，长得五大三粗，若论身体，真有些像猪。但是要说到智力，那简直跟猪不能相提并论，甚至有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其精明程度可以超出任何动物。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猪的名号硬生生地安在了他的身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纳闷，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给他叫出这样的名号？在他总是算计我之后，我甚至完全觉得猪的名号应该给我，因为我才是那个蠢笨之人，愚的木然了。 那个做事从来不说，只闷头一味地和你一起做，等完全做完了便一股脑儿揽到自己跟前，然后和你平分。所谓平分也都是由他做主，等你狡辩，他就用猪的嚎叫来恐吓你，待你要动手，却是干不过他的。他有一身的肉，跟猪一样有力气。我好像明白了他这个名字的由来，只能不去做计较，就像我听过的那句顺耳的话：“人不跟猪计较。”是啊！计较的多了，那自己也就不是人了。事情只好就此作罢，我失败了，让猪占了上风。 我们是几十年的朋友，几十年来我一直忍着，就在人和动物之间，我选择了平衡。既维护人的面子，也维护了畜生。我们从孩提到青年，从青年又到中年，娶妻生子，养儿育女，中间大小事，你来我往，从没有间断过。这个叫猪的朋友也一直扮演着朋友的角色，有时也想着就这样了，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彼此融合，谁还没有一两个不是。所以，几十年来就这样迁就着他，不深不浅，不离不散。 有一次做生意，大家一起商量，时间久了，竟忘了吃午饭，等感到饥肠辘辘已经是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时候。他的妻子就在一旁坐着，无所事事。大家谁也没吃，她也跟着一起饿。叫猪的朋友发言了，因为平时就数他吃的多。然而他的妻子跟他珠联璧合，一阴一阳地唱双簧。什么油也没有了，面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后来干脆连煤气也没有了，做饭成了遥不可及的事。那是第一次留在他家，那也是第一次在饿了之后，腹内空空却还陪着笑容。这两口子，活生生的一对：猪喽！ 我突然完全明白了，大家给他起这个名号的用意。你见过哪一个猪会谦让恭维，做出绅士的模样，大义凛然地说一声：“您请！”没有吧？你现在猪圈跟前看看去，猪喽都是你死我活地拼抢，死不相让。甚至可恶者，咬死同类，生吞活咽也不在话下。猪永远也学不会文明，这便是人们骂它的原因，进而拿它们出来形容给另一些人，以刺激他们的行为，拿来跟正常人做个比较。然而，骂的话已经骂了，改正者却寥寥无几。因此，我再也不觉得冤枉他们了，因为这些人往往都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主。他只顾得自己，吃的，拿的，统统占为己有。 我为我先前替猪鸣冤感到不值，一是猪根本不会领情，假如是狗，可能关键时候会跑来帮我一把，轮到猪肯定是看笑话的种。二是猪也并不会认得我，它的眼里只有它自己，假如我跟它关在一起，饿的急了，我也将变成它的食物。最后一个最重要，因为猪是畜生，对待畜生千万不能有同情，你善良兮兮地去讨好它，假如低三下四，看在它的眼里，你就变成了畜生。 所以猪该死，该杀，该吃。它生来就是供人们享用。就像粮食，你吃它，难道还要掉出眼泪不成？这样想来，那可真是多此一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