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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弦音

2020-10-01叙事散文宋长征
岁月真的是一曲弦音,初时我们年少,安静的夜晚坐在瞎二爷家的门槛上,听弦音滑破月色。班驳的月影,梳理着穿过村庄上空的夜风,阿弦,瞎二爷的独女,美丽的眸子像春天的一泓清泉,旖旎着少年的纯真。曾经,那么喜欢夜色,因为瞎二爷手中的那把二胡,一曲清婉
  
  岁月真的是一曲弦音,初时我们年少,安静的夜晚坐在瞎二爷家的门槛上,听弦音滑破月色。班驳的月影,梳理着穿过村庄上空的夜风,阿弦,瞎二爷的独女,美丽的眸子像春天的一泓清泉,旖旎着少年的纯真。曾经,那么喜欢夜色,因为瞎二爷手中的那把二胡,一曲清婉的调子将苍白的流年注入淙淙的生机。或许不懂,当期盼的眼神看着瞎二爷神情陶然地坐定,就以为是天边的一曲,正沿着琉璃的月光上路,树也静穆,低矮的房檐也在侧耳倾听,几只上了树的鸡并排而卧,单等那一曲美丽的弦音。还因为阿弦,凉月满天,你可以尽情想象当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听至动情处,禁不住站在低矮的土墙围成的院落里,翩然而舞。榆钱就落了,柳絮就飘了,一树的槐花飘溢着醉人的馨香,我会疑为走进一个梦中才有的原乡。
  原乡,是啊,一个人有幸生在乡村的屋檐下,连风都那么单纯,月色也这般简约。一如瞎二爷的到来,也许村里人早已忘记瞎二爷某年某月某日来到了村子里——却无法不在很多个夜晚,轻挑窗帘,等那迤俪而美妙的一缕,渗着五谷的香,和着泥土的醇,飘荡着生命本真的轻颤,淙淙跌落在每个人的梦里。
  我无法找到解释,二薛刚徉装睿智地走过,说流落南乡的时候听过另一个人的抚弦而歌。也是一个瞎子,醉情处拥琴哀恸,而后睚眦欲裂,站地而起,将二胡一把摔落。我不信。只是疑惑为什么只有看不见光明的人,才能弹奏出如此美妙的弦音,他弹的是自己,还是别人,抑或本是流过周遭的岁月,只为风而语,只为夜而歌。甚至于,当瞎二爷把二胡端然一握,空洞的双眼张望向漫天月色,只为翩然而舞的阿弦。
  阿弦,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长的土路,身前身后,左右相牵,闪动的眉睫像春天的第一缕春风,流动着露珠的晶莹。我想,应该会有人嫉妒的。我们将一群羊赶着赶着就误入了一片洁白的云彩,那云彩里有绿色的水鸟在歌唱,有墨绿的芦苇在飘摇,当然,还有那一曲来自天边的弦音,浸润着瞎二爷的微笑,在时光里忽隐忽现。水涨了,我们做船,用树枝扎成一艘能满载光阴与快乐的小舟,希翼着在另一个春天,到达彼岸;水落了,我们可以把笑声洒落成小河里激荡的浪花,折射出季节明媚的光影,把土质的流年打扮得无比光鲜;下雪了,阿弦躲在雪人的后面,一袭红衣,灼灼而燃,在静白的大地上猎猎如火,驱赶着漫长的冷寒......
  夜曲,清丽的弦音总是在夜色中响起,诱惑我那么多年。瞎二爷的背驮了,手指弯曲,却在抚上弦的刹那,灵巧而充满活力。——往后倾,朝向天空,夜色舒展而沉静;低下头,双耳倾听岁月的风声,如鼓点般敲响在村庄的深处,急切,紧张,而让人忘乎所以;身体开始左右摆动,像一枚在风中飘舞的叶,像一株向着天空生长的庄稼,像浪涛里一帆与岁月争峰的船,激情,热烈,蓬蓬勃勃......我无法不感动,把眸子转向阿弦,却发现美丽少女清泉里汪着一丝深深的幽怨。
  村庄,还是村庄,这个在岁月中无限张望着的村庄好象失却了生命的激情,我们爱它,我们抚摸它,沉醉于它,它却总是报之于人一袭土黄色呆板的面容。
  我记得那么多的鸟飞走了,没再回来。我记得一场一场的春天过去了,一树一树的桃花梨花杏花越开越少。我记得,某一片土地,营养不良地只留下一两只野兔的逡巡。
  阿弦坐在小河的对岸,美丽的笑容不再。
  没有谁能阻挡岁月的脚步,正如村子里的树,庄稼和草,始终不能摆脱原本的宿命。——想做一只逃越樊笼的鸟吗?看你的翅膀是否坚硬;想做一尾远航的雨吗?那么就审视下这满身的鳞甲,是否在混入浩淼的大海时,还能不能保持最初的着色。
  弦音,当迤俪的弦音跌落在低矮的屋檐下,我发现整个村子哑了。我和阿弦的身影,也开始慢慢在异样的眼光里疏离。是夜,当瞎二爷再次将胡弦取出,掸了掸落在蛇皮鼓膜上的尘埃,用黄蜡润了润琴弦,拉出的声调低沉而缓慢。
  阿弦走了。
  村子里开始了一拨又一拨的躁动。很多人都在寻找,在小树林里穿梭,在庄稼地里呼喊,在小河里用目光一次又一次打捞。我疲惫的身躯在黎明前依靠在一堆麦草垛上,依稀有弥漫的麦香,更多的却是空虚与荒芜。是啊,当脚步在一片土地上逡巡了太久,总会向往更远的世界。没有谁能说清走过一条路,下一条会不会还是坦途,也没有人告诉你哪里才是心中的远方,走下去,对或不对,真的要问一问未来的脚步,才知道答案。
  很多人都在期待或试着遗忘,而我不能。我无法忘记那夜色中流淌的弦音,无法忘记一个旋转如花的身影。也说不上期待,只在瞎二爷的身边坐定,等瞎二爷将胡弦取出,轻抚,怅然,叹息,却再也不肯响起那清越或舒缓的一缕。夜,依旧是夜,和村庄亲近了那么多年,再一次将村庄紧紧围困;月,依旧明澈,却无法抑制那淙淙的忧伤。草青了又枯,花开了又谢,我们像在季节轮回中忍受着冰与火的煎熬。
  有人说见过阿弦,毕竟村子里走出去的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在某个城市灯火阑珊的街头,在某个海岸多情而浪漫的沙滩,在某个夜色的拐角,一回头,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瞬间投入某个人的怀抱。
  我无法印证,包括我匆匆上路看到的很多事情,只能陷入深深的迷惘与纠缠。天,依旧是旧时的天,飘过洁白的云朵,也暗生着风霜雨雪;地,依旧是原来的地,养育着庄稼的淳朴,也茁壮着生活的苦涩种种;路,到处都是路口,却为何像失忆般惶惶惑惑。不是不敢轻易迈步,就是怕走过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出口。
  终于,阿弦肯和家里有了联系,说是路上碰见一个村子的人,捎回一些花花绿绿的票子——还有阿弦留着湖光山色里的倩影。瞎二爷看不见,只是伸手抚摸,便如触摸到了当年的光阴:那个活波的女孩,那个能牵着一缕月光翩然而舞的乡下少女。看的人有的在笑,笑容里掩饰不住揶揄和鄙夷。我不知道他们是对是错,当目光落在一些有着美丽风情的照片上时,心里一会儿冰冷,一会儿火热。要知道,几乎每个阿弦的身旁都恍惚着一个陌生的身影。从不敢揣测岁月,原本单纯的日子就像窗前的一缕风,来或去,全由着风自己,不想也不能爬上某座高高的山顶,遍览人间春色。但那一刻,我相信心中滋生了太多的怨恨与诅咒,假想敌是谁?莫名。
  静伫于秋天的旷野,夜色里的流萤忽隐忽现,渺渺中,一缕弦音从少年流到今天,美丽,神秘,却让人无端忧伤。或许是真的,瞎二爷在阿弦走后,第一次将弦音又在夜色中响起,凄凉,悲伤,忧郁。星,在天边疏疏离离,月,在云中明明灭灭,旷野,此时沉寂,在喧嚣之外,在尘世之外,宛如在另一个国度,自己流放着自己。
  没有死亡。你知道,在我的心中只有铭记,永远没有死亡。
  即便瞎二爷在最后一次抚弦而歌的时候,我依然没有看见或听到任何死亡的表征。空洞的双眼不再有泪,那泪和着哀颤的弦音只合在心中流淌;黯然的神情不再有笑,抽搐着面颊,瞎二爷将手中的胡琴紧握;指尖,你从没见过如此灵巧的指尖,灵活地在弦上舞蹈,似要绽放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激情......
  大块大块的月色莆然倾泻,大片大片的夜色在瞬间逃离,抛却那深情,抛却那思念,抛却本真的舒缓,迤俪与悠扬,把血液与骨骼磨碎,在弦音里一起激荡.......
  凉月满天,或许有个阿弦一直在翩然而舞。在某个城市,在某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翩然而舞,却迷失了家的方向。
  终于,我听见了瞎二爷的笑,悲怆的笑。琴弦,砰然而断,弦音,戛然而止。
  ——一生中,我将再也不能听到如此美妙而凄迷的弦音了。那沧桑浸润的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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