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乡系列之六：夏天的野果

北方的夏天，是闻着香气赶路的。各种瓜果蔬菜一并赶来，这香如轻柔的烟，袅袅娜娜地飘向空气中，继而散开，蔓延，铺天盖地，淡淡的，却是持久的。
让我做梦都惦记的是张二叔家后院的那棵樱桃树，满树的红樱桃，燃着一团热情的火焰，我的口水被勾出，总是咽掉又流出来，而张小芳又是那样的厉害，伶牙俐齿不说，谁要是得罪了她，这个夏天吃到一颗樱桃的待遇就化作泡沫了。一想到那娇嫩欲滴的果子，吃到嘴里该是多美的滋味，我就慢慢蹭到她身边，把娘刚给我买的扎头的红丝带送给她，讨得她的欢喜，我也满足了一时的渴望。
家里再也没有能讨得她喜欢的东西可送了。我就跑到草甸上去找野果子，那是一种可以满足好奇心和馋嘴的香，更是我释放笑声和顽皮的乐园，独具诱惑力。
草甸上有一种叫做刺毛果的野果子，长在一米多高的树上，果子如珍珠，小巧玲珑，熟透了泛着红润，扒开皮，将里面的籽去掉，吃皮。皮上有一层细细的小绒毛，和桃子外面的绒毛相似。如果不小心粘到脸上或脖子上，痒痒的，感觉有小虫子在身上爬。小山坡上会藏着一种叫做榛子的野果子，扒开绿色的外皮，露出圆圆的坚硬的果壳，用牙将外壳咬开，露出果肉，放入口中咀嚼，越嚼越香。长在松树上的一种野果子叫松子，亦是坚硬的壳。还有一种野核桃，要到大山里才能采到，亦是绿皮下面裹着坚硬的壳，壳下藏着果肉。榛子和松子用锤子，等不急就干脆用牙咬开，就能够吃到果肉。而野核桃则不能用武力解决，黑色的外壳坚硬无比，需要以柔克刚，放在大锅里，小火加热，它才会慢慢张开小嘴，露出果肉。如果用大火攻之，则适得其反，结果是，锅被烧开一个大口子，而核桃却无动于衷，安然无恙，一副誓死不投降的架势。娘说，这些野生的果子，营养价值很高，吃了会变聪明的，身体更强壮。我做梦都希望自己长出三头六臂来，好比邻居家黄二蛋力气大，让他不敢再拽我的辫子。所以一到果子熟透的季节，我就向草甸飞奔而去。
离我们最近的那座大山，在我们小孩子眼里一直是朦胧的，神秘莫测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娘说要等我长大了才能进山。我就跑到雨中去淋雨，我就亲眼看到一棵淋过雨的小树一窜老高，我也希望淋雨后能快点长大。可是，除了被淋感冒，长了一次记性外，也没一下子长大。娘说，人是一点点长大的，就像庄稼不能一下子长老高，那肯定会荒掉的，是结不出好粮食的。我只好耐着性子一天天地盼着长大。邻居黄叔家不仅男丁多，而且喂着几匹壮实的马，经常看见黄家的男丁骑马进山，那打马绝尘而去的气势让我羡慕至极。每次回来，马背的两侧都会搭着两袋鼓鼓的山货，那支愣着袋子的一定就是野核桃。而黄二蛋还要吹起并不标准的口哨，向我显摆。有一次，竟然看见黄家大女儿也骑了一匹枣红马，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的走过，我简直目瞪口呆，像在看一头怪物。我家因从山东转来，父亲并不很得意马，再加上男丁又少，一色的丫头片子，所以一直没有养马，只有一头被蒙了布围着磨转的小毛驴。
其实，娘说等我长大才可以进山，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她不想让女娃进山，怕遇到危险。邻居黄二蛋比我大不了几岁，根本不能算上长大，不是照样进山吗，而且每次不都是安然无恙吗，能够采到野核桃，野葡萄，甚至是人参，看他那神气十足的样子，一定是采到人参了。
这些野果子稀有，每次采回来一点，娘就积攒起来，放到一个大簸篓里，放在太阳底下晒，直到褪去外皮，变成一个个成熟的男子汉。这时娘将果子收藏起来，装到一个花布兜里，放到炕东头的柜子里，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让我们吃。那天我看见黄婶偷偷塞给娘一兜东西，我好奇地尾随娘进了屋，一看，呀，是一群还裹着绿色外衣的核桃。我想这下我家也有核桃了，可以不必再羡慕二蛋了。每次娘坐在太阳底下剥皮时，总是像对我说，又仿佛自言自语，也不指望我答话，她说，你黄婶说这核桃外面的这层绿皮可是宝贝，可作药引子呢，绿着的时候就剥下来煮汤喝，能让得了癌症的人捡条命回来呢。前街你李大伯就是喝这汤喝好的。娘说着这些话时，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核桃，满是爱惜的表情，我都嫉妒了。我盯着母亲的手，看着她将一个又一个核桃去掉皮，急切地想吃到核桃仁。
刺毛果的圆润而柔软的外皮，是甜到心里的。榛子和松子的果仁是香的，这种香是香到鼻子里和舌头底下的。而核桃因为难以获取，吃到嘴里是无法形容的惬意，仿佛捡到一个罕见的宝贝，惊喜不已。
我没有来得及长大，就回了山东。那座山始终停留在我的梦里，而梦里无数次努力去打开进山的门，却都不能。仿佛那需要一个类似“芝麻开门”的口令才能打开，才能获取里面的宝贝，而这个口令就是娘说的“长大”。而这些野果子却一直勾着我的口水，这些宝贝似的果子，在我童年的岁月里是香甜的，以致都甜到梦里了。

[ 本帖最后由 紫丁香260 于 2009-3-7 16: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