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老师，你好！

　　　　　　　　　　　　　　来老师，你好！
　　　　　　　　　　　　　　　　　　　　　　　
　　　　　　　　　　　　　　　　　　　熊立功
　　
　　身高一米多一点，长着一个娃娃脸，胖墩墩的，成天一脸的笑。这便是我高中时的地理老师，姓来，不知道他名字，但在众多老师中，他给我的印象算深的。
　　我就读的高中在一座大山的高岗岭上，孤零零的几排房子，一年到头，除了朗朗的读书声，下课后同学们叽叽喳喳的欢快声，以及老师们严厉的吆喝声之外，再就是风的呼呼声，风的吼叫声。
　　来这里读高中的孩子，大都是本地山旮旯里的，都在学校住读。男生睡一个屋，女生睡一个屋，都睡一排排通铺。冬天挤在一起，相互起暖，共同抵挡呼叫的、从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的冷风。
　　我们男生大睡屋侧边有一个小屋，靠着大屋墙做的。说是屋，其实叫窝棚更合适，十几个平方的小屋，四周的墙是用破砖头风化石码起来的，屋顶盖的是几块石棉瓦。这就是来老师的寝室。
　　来老师是在我们读高二的时候来校的，来的时候，是冬季。他用一个木棍撬一个行李卷，拐在肩上，手里牵一个和他长短差不多的男孩。他们来校时，我们正在吃中午饭，他笑眯眯地问我们校长办公室在哪？我们指了路，笑着说，找校长找对了，讨几个小钱是没问题的。
　　没想到，下午走进我们教室上地理课的竟然是他，被我们上午当作乞讨的来老师。当时是冬天，来老师穿着一件很大很长的棉袄，长过膝盖，大得松垮垮的，穿在来老师矮墩墩的身体上，像个孵小鸡的母鸡样，又像演戏的小丑，让人看着好笑。加上一张娃娃脸，笑眯眯样子，教室里就煮粥一样，噗噗哧哧的。
　　来老师轻言细语地叫大家不要吵，要认真听课。说完就开始讲课，他让大家把课本翻到第几多页，就讲起课来，自己却不翻动课本。一节课下来，面对学生的一直是笑脸，一直是轻声细语。
　　下课后，同学们就都围拢到来老师身旁，拿过他的课本，考他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是什么？考他第几页的第几段有多少字？几个逗号、几个句号？他都对答如流，准确无误。
　　来老师上课不用黑板擦。上课时，他讲得多，写得少，就是在黑板上板书，也是写得很低很低，就是踮起脚尖，也够不到黑板高度的五分之二处。这样，板书的地方就有限，不一会，就写满了他能够写到位的板面，再板书，就要擦去前面板书的内容，这时，他也不取黑板擦，直接用宽大的棉袄袖子，左右或上下一抹，黑板就干净了。下课后，再把粘满粉笔灰的袖子拍得嘭嘭响，拍得白粉飞扬，拍得呆在教室里的一些书痴书呆子也捂鼻而逃。这时，他便笑嘻嘻地和最后一个学生一起，离开教室，来到室外享受清新的空气。
　　来老师上课不坐椅子。我们那时候的老师，在课堂上的讲桌旁，喜欢放一张办公椅子。讲课累了，就坐一坐，课讲完了，布置学生做作业后，也坐一坐。来老师上课却不坐椅，他讲课完了，布置学生做作业后，要么在学生间转，只要那个同学一招手，一声唤，就走拢去指导。要么就双肘撑在讲桌上，或是看教案，或是默默地背教案背课本。
　　来老师报到之后没地方住，校长叫他到岗子下的镇子里去租间屋，还可以顺便照看读初中的儿子。来老师说麻烦，还要多花钱。校长说那怎么办呢？
　　我先自己想办法解决，你再给我作长远打算呵。来老师和校长对话，是在下午下课之后，在教室走廊里，当着我们学生的面完成的。
　　说完话的来老师把我这当班长的叫了过去，问我们男生宿舍还可以挤得下他们父子不？
　　挤吧，挤紧些还暖和一些。我说。
　　他就高兴地直点头，晚上就把铺盖抱到了我们高二文科班宿舍，和我们一起挤着睡下了。
　　睡了一些时日，来老师父子俩很快融入了我们这个大集体，有说有笑，谈笑风生。本来就对来老师没有畏惧感的一些同学就经常给来老师造一些恶作剧。不是和他比高低，就是和他嬉皮笑脸，开玩笑。来老师从不计较。
　　有一次，来老师背对大家面对黑板板书时，有学生朝他抛粉笔头，一下不中，再来一下，直到击中。
　　他便回过头，说声，再莫闹，要遵守课堂纪律。言语轻轻的，甚至看不到他那责备的眼神。
　　这样，大多数同学就放手了，有个高个子却不以为然，继续着恶作剧。当一个粉笔头击中来老师额头上时，他明显地愠怒了，可脸还是笑的样子。
　　他走向那个高个子同学，叫高个子站起来。高个子无动于衷，他便去拉高个子，拉不动，就干脆站到课桌上去，用双手用力拉，用力往上提。就引来哄堂大笑，那样子确实滑稽。那时，拉不动高个子的来老师，就向我看过来，那眼神是求助的，是无奈的。
　　我心里突然一酸，人就冲过去了，和来老师联手，终于把高个子连拉带推地弄到讲台前站了半节课。
　　事后，班主任知道这件事后，告诉我们，来老师来我们学校之前，是县城重点中学的把关教师，由于家里妻子患长年病，生产生活特别困难，才主动申请回到大山里头的家乡的，为的是一边教书，一边还能看管下家里。
　　同学们便对来老师怜悯起来，也对他肃然起敬。那高个子还主动向来老师道歉，来老师却呵呵一笑，说没事。
　　接下来，看到来老师课余时间扛一张锄头到山腰去挖柴蔸子，大家会主动去帮忙，还利用假日的时间，帮他把柴蔸子送回家。
　　春上的时候，同学们还在山上到处找来石头、砖头，为来老师搭起了一间小屋，让他有了一个正式的教师寝室……
　　过去了很多年，来老师的影子一直忘不了，尽管和他只相处了大半年时间，真想和他见一面，说一声，来老师，你好！


[ 本帖最后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2-24 16: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