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味蕾上的春天
2020-09-16叙事散文阳光笑靥
春天在我来说,她的起始,从来就不是花红柳绿,桃夭樱灵的满汉盛宴,而是一蔬一饭,质朴如毛骨朵花儿一般不起眼的顿顿小餐。我的春天,总是从眼眸中那第一缕刚钻出地面的小草开始。或许是在一次散步时,我对路边甬路不经意的一瞥,也或许是在扑面而来的春讯下
春天在我来说,她的起始,从来就不是花红柳绿,桃夭樱灵的满汉盛宴,而是一蔬一饭,质朴如毛骨朵花儿一般不起眼的顿顿小餐。
我的春天,总是从眼眸中那第一缕刚钻出地面的小草开始。或许是在一次散步时,我对路边甬路不经意的一瞥,也或许是在扑面而来的春讯下,我刻意急切地寻找。反正它们总有一天会绿莹莹地,青葱葱地,向我报到,虔诚作揖的。
跟随在小草身后出现的,总是它的小跟班——大脑瓜菜,亦就是小根蒜。你若不细看,都瞅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在阡陌上,在垄台垄沟或地头地脑上,小根蒜春韭一般地钻出地皮,水嫩嫩青翠翠地立在我的面前。随着春风曼妙地摇摆着腰肢,似乎在向我招手:来啊,来啊,快来挖我们啊,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我当然不会客气了。跑回家,取来锹头或铲子,再挎上一个小竹篮,就急匆匆地回到我和它们相遇的地方。即使小根蒜后悔了,害怕了,也已经来不及了,它们终究会成为我篮子中的菜。我把锹或铲子深深地探入地面,这儿一锹,那儿一铲。不一会儿工夫就挖了半篮子。
我开心地把小根蒜拿回家里,正愁晚上没菜可吃的母亲立即展开了眉头。她把篮子接过去,把小根蒜倒在地上,开始细心地择起来。把根须去掉,放在盆里用水反复漂洗多遍。小根蒜最简单的吃法,就是蘸大酱生吃,我家也不例外。只见母亲从菜堆里挑选出一些大小均匀、卖相好看的,装在盘中留着生吃。余下的被母亲放在已经烂了心的老菜板上,先横刀切成段,然后再乱刀剁碎,收入一个大碗。接着颤巍巍地从一个竹篓中,拿出五个鸡蛋。掂在手中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年年都上演着这样的剧码,到底还是舍不得一下子都吃完。
母亲在桌边把四个鸡蛋分别磕一下,打在碗里和小根蒜碎搅拌均匀。示意我引着火。我拿过来一把玉米杆放入灶膛,再找一个玉米窝划火柴点着。母亲倒了两勺豆油在锅底,等豆油微微地冒出蓝烟,这才把鸡蛋小根蒜糊倒入锅里。我加了一把大火,母亲快速地翻炒几下锅铲,片刻工夫,一盘香喷喷的小根蒜炒鸡蛋就做好了。我忍不住伸出拇指和食指拈起一块,在母亲纵容的眼神中放入口里……嗯,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清新中带有一丝苦,苦得恰到好处。小根蒜的辣味已经完全被鸡蛋的香味所掩盖,两相结合所溢出带苦味的醇厚,似乎比任何其它蔬菜,比如黄瓜、青椒、茼蒿、番茄等炒鸡蛋都来得美味,奇异。
父亲和姐弟妹们都回到了家,远远地他们就好似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进门就四处用眼睛撒摸,待看到了饭桌中央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蛋炒小根蒜之后,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晚饭是小碴子粥。和着蛋炒小根蒜的清香,它们一并进入了全家老少的胃中,留下了悠久的回味。
早春时节,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没有蔬菜可吃的人们,只能指望着大地和山峦了。另有一样让我无法忘怀的,是山坡阴面那一片片的地衣,也就是大家口里常说的地皮了。它们薄薄的一层铺在山坡上,深绿色的,很软,但也很皮实。虽然我们无法大片大片地揭下来,但却也揉不碎它们,它们很有韧性的。捡拾绿衣要有极大的耐心,就那么一小片一小片地揭,一小片一小片地捡,往往费了好半天的力气,也就能捡拾那么一筐底。而做饭的时间又到了。人们只好挎着那么一筐底儿的地皮走回家去,用它们来熬土豆汤,或鸡蛋汤。它们也还是很出数的,看着很不起眼的一筐底儿,但也足够一家人熬汤喝的。地衣的味道略有一丝泥土的味道,说穿了也就是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但在乡下人的口里却也不失为一道美味,吃起地衣来感觉香香的,喝起汤来感觉鲜鲜的。所以大家每年春天都乐此不疲地一趟趟往山坡跑,辛辛苦苦地一片片地捡拾,一直延续了好多年。
这时荠荠菜该粉墨登场了。田边地角的荠荠菜长得比较老相,根部粗粗壮壮的。往上是一圈圈的深紫,老绿,只有到菜心部分才是新绿。这时大地里那脆嫩的荠荠菜还没有照面,我们也只好将就着把它们挖回家里,把根部和紫叶摘掉,留下中间的老绿和新绿。荠荠菜比较性冷,不适合蘸酱生吃,最好的食法是和土豆片一起熬汤。先把切好的土豆片下到锅里,等到土豆烂了再把荠荠菜放进去,烧开锅了立即停火盛出。吃起来那才叫一个鲜。真的是令人齿颊留香,舌津生味,悠远绵长,一生念想。等到大地的荠荠菜生长出来,就比较地高挑应人了。除了熬汤之外,也可以用水焯了做馅,包饺子蒸包子皆可。
婆婆丁也许与它的名字有关,长出来的早,老得也快。一个不留意间,它们就可能由幼小而迅速变成十七八,开满一地的花。白的,黄的,灿烂而耀眼。所以我们必须趁它们正适宜吃的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见到它们钻出地面有一扎多高时,就立刻娶回家。婆婆丁的特点就是大苦,苦到极致,苦得过瘾,让人吃了又恨又爱,欲罢而又不能。吃婆婆丁最古老的方法也是洗净蘸酱生吃,等到它们长高了长大了,不适合生吃了,也可以用水焯了切碎做馅儿吃,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第一次吃婆婆丁馅儿包子,是住在河对岸的大姑姐送来的。我一口咬下,只觉得清新甜美,口舌生香。正在品味是什么馅儿时,大姑姐告诉我说,包子是用婆婆丁做馅包的。惊得我眼球差点儿没落到地上。一种苦到极致的野菜,只用水焯了那么一下,竟然就变成了清新甜美的包子馅儿。这样一个由大苦到大香的华丽转身,如果不是亲口吃到,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也有人会把婆婆丁晒干了,当作茶泡水喝,据说能清热败火,还能降血压血脂,真是神了。
柳蒿芽,顾名思义,一定是长在柳树旁的,是柳树的伴侣。它们大多是长在河水旁,溪水畔那矮矮的柳树丛边。它们一钻出地面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立立正正的,满讨人喜爱的。柳蒿芽吃的就是柳蒿的尖部,用手掐下来,洗净水焯了之后蘸酱吃,清清香香的,别有一种味道儿。柳蒿芽也比较性硬,生吃伤胃。后来也有人採来水焯过了做菜饺子,也是很有风味的一绝。
曲麻菜是最晚出场的一位压轴野菜。它习性有些矫情,不太喜欢地头地脑,边角旮旯的地方,喜欢在新鲜柔软的土地里生长,和庄稼争养分,争阳光,争宠。它们都是等到农人把地垄打好了,泥土翻新了,才拖家带口地占据垄台和垄沟,着一袭紫色的外衣,和清白的底裤,一小堆或一大片地隆重登场,因为它们往往都共同生长在一条长长的滕根上。人们对曲麻菜的喜爱都比较深,因为它们吃在嘴里先苦后醇的宜人味道,也因为它们脆生生的,吃一口就清香无穷。而且曲麻菜还生津败火,对身体有益。曲麻菜也是要吃小吃鲜。等到长得足够高了,足够大了,就成了鸡鸭鹅与猪们的美味了。
还有水芹菜,绝对是做馅儿的好食材。比起家芹菜来它更有一种厚重在其间。但对于水芹菜我还是比较犯怵的。因为它们长在河套边,我很怕会有蚂蟥藏在根、芯里。那可是一想起来就令人心里犯膈应的家伙。因为小时候看多了它们黑黑的身子一伸一缩的样子,也吃过被它们叮咬的亏,所以直到现在做梦,还时常会梦到它们,并被它们吓醒。这样每次採水芹菜和漂洗时,我都会择洗得细致入微。可在吃入口中的时候,还是会受到蚂蟥影响的,味感也会大打折扣。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对于野菜的狂爱,也导致了我用食不知节制,常常伤胃伤脾的后果。最惨烈的一次,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一日正赶上周休,我突然想到春天已经到访一些时日了,可我最爱的野生小菜还没有被搬到餐桌上。我就让先生外出回来时顺带捎一点儿。先生也真是不负我望,下午回来时真的买回来了好多野菜,有婆婆丁、小根蒜、荠荠菜、柳蒿芽、曲麻菜,一样半斤左右,分门别类地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绿油油、脆生生的,煞是惹人喜爱。说起来,还真没有一次吃过这样的野菜大餐,种类这么齐全,就是在农村时也没有。
我乐颠颠地接过来洗了,控控水,榨了一碗鸡蛋酱,就直接端到饭桌上吃了起来。而且是上顿吃了下顿吃,晚上吃了早上吃,因为多啊。更过分的是,那天早上我起来后,竟然还没有管住自己,竟然空腹吃了好多口。结果悲催了。上班的路上我就感到胃部腹部难受、疼痛,且一阵比一阵剧烈。我强忍着不舒服,下了公交车走到班上,立即就跑进了茅厕。这一顿两头挣啊,感觉我小命就快不保了。那一天我又折腾了好几起,勉强捱到下班时间,浑身一丝儿力气也没有了。我分析自己,是吃生荠荠菜和柳蒿芽造成的脾胃不和。因为这两种野菜性硬,不适合生食,我之前本来也知道。只是这回先生买的野菜特别鲜嫩,个头小,我就忽视了它们的性能而忘乎所以起来。
这次教训也算惨痛。不仅致使我胃脾受到伤害,还留下了后遗症。从此我只要一吃生野菜,就感到胃苦,恶心,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如今因了大棚的栽种,野菜已经成了许多人家一年四季餐桌上的佳肴,似乎已经不是春天的专利了。可栽种的东西看上去再可人,也没有大地自然生长的野菜更为可心,喜人。因为那里面有着阳光的味道,有着泥土的芳香,更有着春天留下的美好记忆。
等这些野菜轮番被我们一餐餐一顿顿吃过以后,春天也就走到了末尾,浅夏迎面走来。代替野菜端上饭桌的,则是他们的嫡系姊妹兄弟——山野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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