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系列《黑之灵》之三：行走在大地上的黑色灵魂

行走在大地上的黑色灵魂
　　关于俐侎人的外貌和穿着，《皇朝职贡图》载：“俐侎蛮，状貌黝黑”。《云南通志·卷二十四·种人》言：“顺宁有之，男子好衣皂。”这些史志资料的记载，不免有失偏颇，却能略见一斑地反映出俐侎人对穿着打扮的喜好。
　　走近俐侎人部落，就会发现俐侎人经常穿着相同颜色和款式的服装。男子穿的上衣，是黑色的；裤子，是黑色的；腰部束的布腰带，是黑色的；头上戴的布包头，也是黑色的；女子的着装，除了袖口、襟边和裤口有少许装饰性的花色，总体也是以黑色为主。她们的围腰，是黑色的；已婚妇女头上常戴的布包头，也是黑色的；就连访亲问友、出门赶集时背的布包，也是黑色的。黑色，不啻为俐侎人部落的代表色。也难怪，某作家见到俐侎人，就脱口而出地称俐侎人为：“大地上行走的黑色灵魂。”
　　由于穿着打扮经常是黑色的，俐侎人还曾被外界称为“黑彝”或“大黑俐侎”。对此，俐侎人并不忌讳外界的指点和嘲讽，甚至会向外人打趣说，他们就是乌鸦的化身。青年男女对唱情歌时，男青年看到中意的女性，会唱“我长得像乌鸦，你长得像朵花”。会以“乌鸦”自嘲，以“乌鸦”和“花”对比，取悦对方。节庆日子打歌起舞的时候，遇到外人用歌调试探性地问他们为什么要穿黑色衣裤？当场就会有俐侎人脱口回答：“古人兴下后人跟，黑衣黑裤谢天神。”循着歌调的音韵，不仅让我知道了俐侎人对黑色的钟爱程度，也让我从“朵觋”李万丛口中了解到了一个俐侎人喜欢穿黑色衣裤的神话传说：远古时期，人类遭受了空前绝后的劫难，陆地上洪水滔天，仅有兄妹二人幸存。天神见之，就命兄妹结为夫妻，共同繁衍后代。兄妹俩遵命结为夫妇，前后共生下了九个儿子、七个女儿。九个儿子长大后，天神带着九种不同颜色的布料，再次下界，安排九个儿子分作九族，俐侎人是其中一族。天神将九种布料交与九个弟兄，让他们自行缝制服装，要求九个弟兄所做的服装颜色可以相互搭配，但不能雷同。因为服装相同，就无法明显地区分各族。九个弟兄就用天神赐给的布料缝制服装，但因颜色鲜艳的布料都被其余八个弟兄抢去了，小儿子只能用剩下的黑布缝制自己的衣装。九个弟兄终于将自己的衣服缝制好了，并穿在了各自身上，小儿子的服装浑身上下就是一袭黑色。见弟兄们都缝制好了服装，天神就说，你们都是九个民族的先祖，你们的服装今后永远不能改变。于是，有了天作之命的承传，俐侎人的服装颜色就一直留传至今，未曾改变。透过故事的面纱，让人看到崇信万物有灵的俐侎人，骨子里不仅有挥之不去的“神”的影子存在，也有对先祖的无限敬仰和缅怀，这也是俐侎人固守传统的诱因。
　　俐侎人是一个勤劳和智慧的民族部落，身上的穿着，全凭手工制作。衣装的缝制，需要心灵手巧，笨拙的男人全身虽有使不完的力气，缝制衣服的活计却不在行，在女人面前不得不甘拜下风。每年的农闲季节，织布、染布和裁缝就成为俐侎人妇女们的“必修课”。这个季节，走进俐侎人部落，几乎每家每户的场院里，都会见到妇女们辛勤忙碌的镜头。她们或在织机上织布，或忙于制作染布的靛青，或在染缸里浸染布料，或在木板上捶打浸泡过的染布，或晾晒已经染好的布匹，或聚精会神地忙于裁缝。在劳作妇女的身后，一片片黑色的布匹挂在晾杆上，在阳光下黑得发亮，在微风中舞得轻曼。由于经常和靛染水打交道，妇女们辛劳的双手都像墨染一样漆黑，象睁开的无数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泽。勤劳的俐侎人妇女，远古时候就在生产生活的实践中，懂得了大麻的麻匹、羊毛、棉花可以纺织成线，知道了制作靛青的原料。又在智慧的大脑引领下，发明了木质的纺线机和织布机。纺织成线，线织成布，通过靛染，成色后的布匹经过灵巧和勤劳的双手，裁缝成衣装和其他用物，满足自己的生活需求。家庭妇女一般八九岁年纪就开始跟着长辈学纺织和裁缝，耳濡目染加上灵巧聪慧，纺织和裁缝的手艺代代相传，传留至今。如今，国家禁种大麻，大麻在俐侎人部落的土地上已经绝迹，妇女们已不再用其作为纺织原料；棉花由于水土不服，产量低下，俐侎人居住的环境里也不再种植棉花；羊毛毕竟出在羊身上，为响应国家保护生态环境的号召，羊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很多俐侎人也很少养羊了，为数不多的羊毛远远满足不了纺织的需求。虽然历史的原料基本丧失殆尽，但集镇商店里的货物应有尽有，其中就有纺织好的棉线出售。现成的棉线还省略了妇女们纺线的工序，她们就买来棉线，传留着纺织和裁缝的传统手艺，绵绵不绝地奉献出勤劳和智慧的色彩。
　　在咿呀的织机声中，俐侎妇女神情专注地纺织着布匹。飞梭走线，一片又一片，在时间和精力的投入中，在巧手的侍弄下，一团团棉线成为了白色的布匹。织好布匹，就要进行浸染。妇女们染布的靛青原料为板蓝根，板蓝根是一种中药材，属十字花科植物。当遇到流行性感冒、咽喉炎、腮腥炎等疾病侵扰时，俐侎人常常用其入药。在俐侎人部落，板蓝根的另一个广泛用途却是作为染布的靛青。因此，几乎每家每户都栽种着板蓝根。妇女们制作靛青时，程序很复杂。要以水在靛缸中浸泡板蓝根六七天，待叶腐烂后，捞出叶、杆，就有了墨色的靛水；然后要用纱布过滤靛水，留下靛浆；再用灰碱水稀释靛浆，和辣柳草一起进行搅拌，则制成了青黑色的靛青。制作好靛青，就将布匹放进靛青里，浸泡约一天一夜。然后取出布匹，扭干靛水，再将布匹缠绕在木棒上，用木棰反复敲打布卷，以使布匹均匀着色。布匹着色均匀后，为避免掉色，又要用香樟树皮与少量苦荞籽及糯米和煮之水进行定色。定色时，同样要将靛染后的布匹在定色水中浸泡数个小时，然后取出布匹，再次将布匹缠绕于木棒，反复用木棰均匀敲打。之后，才散开布匹，在阳光下晒干，布匹的颜色才分外黑亮夺目。
　　制靛和靛染两道程序都很繁杂，要耗费妇女们不少时间和精力。但勤劳惯了的俐侎人妇女，不会因此而怨天尤人，她们会尽心尽力地去完成。在她们的潜意识里，这就是她们的份内事，为了举家人都能穿上自己缝制的服装和用品，她们乐于奉献。靛染好的布匹晒干后，俐侎妇女们就要开始进行裁缝了。她们用自己的巧手，用自己的爱心，缝制出家庭成员的衣装和出行背物的布包。俐侎妇女就像一个服装设计师，所缝制的着装式样各异，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老少又各异。尤其是新娘装，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腰间系的，光鲜靓丽，特别引人注目。据说，仅一套新娘装，从开始裁缝至结束，一个手艺精湛的俐侎妇女起码都要花费一个月左右时间。
　　顺着哗哗不息流淌的时间河流，万物俱变，不变的是俐侎人对黑色的情怀依旧，黑色的恋歌从上古传唱至今，注定还会持续传唱下去，行走在大地上的黑色灵魂就不会在世人的眼中消失。

(字数:2630字)

[ 本帖最后由 李有旺 于 2009-2-13 16: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