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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填补生命的空隙

2020-10-02叙事散文宋长征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播下去的种子有的发了牙,有的正顶裂了头上的土,蓄势待发,有的却纹丝未动,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等?季节可不等。春日里到处蓬勃着生长的激情,时光滴答,滴答,仿佛能听见光阴的催促声。所以,没有人怠慢——在这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播下去的种子有的发了牙,有的正顶裂了头上的土,蓄势待发,有的却纹丝未动,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等?季节可不等。春日里到处蓬勃着生长的激情,时光滴答,滴答,仿佛能听见光阴的催促声。所以,没有人怠慢——在这片生长了很多年的土地上,村子里的人早就学会了追赶时间。太阳一露脸,就能听见吱呀的木门声,清亮亮的咳嗽声,和鸡鸭牛羊一窝蜂醒来的动静。有些乱,但各有各的事做:牛慢慢地走出来,被拴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咀嚼着去冬储下的干草;羊被五爷赶出羊圈,飘在村前露珠还未跌落草间的小河滩上;鸡呢,扑扇,扑扇翅膀,随处找了点水喝,然后三三两两跑到村外,在草间,在泥土里刨食一天的光阴。
  有时候我在想:结交了这么多年的种子,为什么还不理解我们的心情?那些带着细细绒毛如少女脸庞的棉籽,那些黄澄澄像金子一样的玉米种,还有六奶窝着没牙的嘴、使劲剥出来的白胖胖的花生的种子,明明在刚刚醒来的春天同一个时间段点进了泥土,娘还用沾满泥水的布鞋踩了下,好让它们不感到空虚,老老实实地钻出来。
  ——但结局总不那么完美。
  是有的种子急不可耐——你看那些被泥土滋润的豆子们,带着一顶很时兴的小毡帽,上面还沾了一滴亮莹莹的露水,是在害羞呢,还是在思考生长的意义,此时还低着头,站在乡野的晨风里。那些玉米的芽尖,大多还未脱去稚气,嫩黄着,刚钻出地面,注视着东方渐白,静静地发呆。是啊,路还远着呢,不经过眼前即将展开的炎炎夏日,哪能迎来长缨飘舞收获的金秋?
  没有人怠慢,也没人敢怠慢。“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就连平常爱睡大觉的于三,今天也起得格外早,穿了一只破胶鞋——好趟露水。
  “补种子去哇,补种子去。”眼瞅着一行行缺苗断垄的庄稼,谁还能安生地钻在被窝里犯懒。
  有时候就是这样,甚至连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也不能完全相信。别看它们长得多么圆润,多么饱满,着色多么光鲜诱人。种子调皮着呢。有的做了一只白胖胖小虫子的家,在里面冬眠了一整个冬天,正等着打开春天的窗户,长出翅膀,飞翔在自由的天空;有的呢,或许体味到了成长的苦涩,再不肯在悠悠的季风中醒来,生着闷气,失却了生命的最后一缕生机;还有的,或是被哪家的小孩不想干活了,深埋,重重地踩实,窒息在本来可以生长开花结果的土壤里。别看这些不过是小小的偶然,虽然很少有种子拒绝再次穿越生命的轮回——可事实就是这样,那些等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未萌动的种子,可能再也不会醒来,再不及时补种,很多地方将是一片空虚,或多或少,你会失去一些收成。
  娘总是这样,说雨季要来了,雨季一到,那些孱弱的小苗会发了疯地往上窜,谁也不顾,仿佛能听见噼里啪啦的雨点子里嘶嘶,嘶嘶,拔节的声音。种子补晚了,就象村西老刘家先天发育不良的刘二妮,二十好几了,一米多一点,整天混在娃娃堆里疯跑。
  啥地不一定补啥种。就像过日子,天天靠着村前的土墙根晒暖,多没意思。
  首先是玉米地。嫩黄的芽尖已经由黄变绿,敞开了小小的喇叭口,滴滴地向天吹。当然,娘拿的不是玉米种,若此时补下玉米,先前的已经长到齐腰高,小的小,老的老,一看就像祖孙三代。——娘补的是秫秫。这些细细高高的家伙见风长,到最后比青展展的玉米秆子还高出了许多,穗像高粱穗,压弯了腰,在风中摇摆。一大群麻雀唧唧喳喳赶来,像一阵风钻进玉米地,但等娘的脚步刚走,一个个站在穗头上,抢食浆水饱满的秫秫籽儿。不过娘并不埋怨,吃就吃了,娘要的是除了子实以外的东西:脱了粒儿的秫秫穗子,被娘在镰刀头上刮来刮去,只剩下狗尾草一样的缨子,做炊帚,做扫帚,省得再跑到集上去买看着就牙碜的铁丝球。
  缺了苗的棉花田里,早被点上了芝麻,七月流火,正和棉花比着长个儿。后来高高的芝麻秆上就开了粉红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往上爬,一直爬到秋分,浑身结满了夹,绿茸茸,毛乎乎的夹壳里,整整齐齐长满了白生生的芝麻粒儿。收芝麻可别等到最后,九九艳阳照呀照,会晒开这些毛茸茸的壳儿,调皮的芝麻粒仿佛听见了岁月的召唤,哔哔剥剥,在阳光下跳跃,洒落一地。娘把它们收割,也好给已经准备开嘴吐絮的的棉花倒腾地方。把芝麻秆捆成个子,放在庭院的太阳底下晒。我喜欢吃生的芝麻粒儿——抽出一根芝麻秆,倒过头来,哗啦啦落进小小的手心,抿在嘴里嚼呀嚼,品不够的香甜。孙南庄的香油李来了,油渍渍的梆子邦邦响,滑破初冬的晨雾。很多人都站在大街上吃饭,香油李并不吝啬,却很技巧,油锱子一转,沾带些许小磨香油,每人碗里滴几滴儿,于是胡同口,弄堂里,到处弥漫着芝麻的醇香。娘取出那些生长在空隙里的芝麻,换取了在贫寒日子里的些许香暖。
  此外,大豆地里的那些空隙里已经长满了绿豆,黑黑的荚果在一地金黄里摇曳,收回家,扬净晒干,好在来年的夏日里熬煮一锅清爽爽的绿豆汤,清热祛火,凉爽一季,再炙热的麦田里,也能一鼓作气,将那些谦逊地垂下头来的麦子收割回家。还有豇豆,爬豆,红小豆,细长的椭圆的灰色的火红的豆粒儿,有可能集体出现在沙沙糯糯过大年的甜豆包里......
  土地啊,不知疲倦地繁盛着炊烟和粮食,我们在土地上生活着,在村子里悲喜着,并不放过每一个生命的空隙。看,漫漫风雪夜里,谁家来了夜归人——那些在农事之余停下脚步的人们,并不会真的闲散一季,他们的脚步执拗地穿过城市的空隙,寻找着粮食以外的东西,或许是纯粹的物质,但一样呼吸的大地上需要那些敦厚的面容和一双双勤劳的手,为自己打开一扇门,也为别人擦亮了一片天空。
  亦如此时,当我如实地记录下这些心中的感动,不为谁,只为生命的空隙不再迷茫与荒芜,填补我的充实,收获你的快乐。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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