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奎

　　小时候，李元奎这个人，我是非常讨厌的。 　　他是父亲的朋友，一年在我家来两次。一次是青黄不接的初夏，我家的小麦一部分刚下场，他就来了。那是一张很黑黄的脸，上面圈了一圈胡子。他说起话来大声粗气，还不住地把破烂的衣服抖一抖。一年中，第一次李元奎来我家的目的是背走大约多半袋子新下场的小麦。他来后父亲和母亲总是很热情的给他擀上一顿新麦面条，让他吃饱。他们之间说些互相问候的话，还要问一个年龄好象很大的老人------父亲经常问，后来知道是李元奎的母亲。李元奎说起那位老人，说好象是天下最重要的人，除了她，天会塌下来。我的父母对那位老人也是语言尊重有加，大有自己去看一下的样子。我和姐姐对父母的做法有些不满，也给这个叫李元奎的人没有好脸色。父母总是说：怎么了，小小年纪，知道个啥？去玩去。而李元奎，还是那样若无其事的和父亲说着庄稼的事，还有李元奎老母亲的身体。我和姐姐等着李元奎快走，并不希望他再来。因为，他把我们的新小麦带走了。说话到太阳稍微偏些，下午要到地里去，然后让他走背着那多半袋子新小麦走。“过些天我来”是他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次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已经犁好小麦地，有些夏忙后的闲时间。下午时候，李元奎又来了。这次，他背着还是那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和他背走的、一样多的小麦，算是给我们家还来了。不同的是他的脸色要好些，胡子象里剃过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绿色的军用包，里面装着十几个杏子。“你看一下，老丁，小麦多少，没有瘪的吧！”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布袋子打开，并要倒到我们家的小麦囤里去。而父亲总是说：“好着哩，好着哩，看你说的。”这一回，他们谈的话和上一回一样，仍就是老人、庄稼、孩子的事。而且，父亲对李元奎的关心显得非常了些，他开始让李元奎吃什么，注意什么，并要他不要干太重的活。特别是不要生气，会伤肝的。父亲把他在端午节采的白蒿送给了李元奎，说：“我每年给你就采好了，你到时候来拿，一定要象喝茶一样喝白蒿汤”。这个过程一直延续了近5年，有一天，家里又来了一个年青人，年轻人说自己是李元奎的儿子。和他的父亲一样的个头，只是穿的衣服好了些，干净些。他和父母说话，明显没有李元奎大声与随便。 　　他和父亲的谈话没有多少，父亲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面色显得非常难看。一会儿，一股泪水顺着父亲苍老的面额流了下来。而坐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也和父亲一样抹眼泪。我感觉到，他们遇到了同一件悲伤的事。原来才知道，李元奎得了肝癌后，因为家里穷，一直都干的是重活。在麦子快黄的时，他在自己的砖厂里，想赶着小麦黄之前再出一窖砖，没黑没明的干活。在晚上进窖的过程中，死在那经营了一生，但并没有让家里宽余的砖窖里。

　　“好好的伺候你奶奶，我会收完麦子去看她！她已经八十了，和我妈妈同岁，也是我的妈”，父亲对李元奎的儿子说。后来的三年时间里，也是麦子下场一部份的季节，虽然李元奎不可能来了，但他儿子也不来了。从那年开始，父亲就到李元奎家去了。仍然背上些新的小麦。我不知道父亲和这个李元奎是什么交情，他们的感情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但我觉得，他们是很好的、交往没有海誓山盟的朋友。平淡、真诚、认真、执着。 　　一年九月，李元奎家捎来话，说是那位年近九旬的、李元奎的母亲病危，要父亲去看最后一眼，父亲放下手中的活，给家里没有打招呼就走了。第四天，父亲回来了，他一脸的憔悴，是没有了魂的神态。母亲有些气，对父亲说，道底是什么交情，家里人都以为你死了，不来了。父亲从来不抽烟，但他突然点了一支，在一声呛之后，讲起了他和李元奎的事——

　　父亲被关在看守所时，李元奎当时是民兵，看守着父亲。他也是一个因为太穷，老婆得了病没有钱治而死了妻子的人。李元奎知道了父亲是被冤枉的后，想为父亲进行争辩，但父亲说，不要了，我身上只有5元钱，你捎给我妈，他年龄大了，老吃药。如果你有时间，经常去看她。从那里起，李元奎在父亲囚禁的十年里，每年都到我们家，看望奶奶。奶奶也把李元奎当成自己的儿子，十年里，李元奎从来没有间断过看奶奶，直到奶奶去世。而李元奎在去世的当时，只对儿子说，给你丁爸说，不要采白蒿了，病已经好了。 　　　父亲和李元奎的友谊是平常人的正常感情。之所以没有变味，是因为他们交往的平淡，没有利益的更高要求，只是一些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后来，李元奎的儿子放弃了自家的砖厂，到外面试谋生。起初，他还在过年时来一回我们家，慢慢得，也就不来了。而每年的夏天，父亲看着收获的小麦就会说，你李爸家今年不知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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