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太原的冬天

2008年太原的冬天
武志强

　　那天早上，寒冷把我冻醒了，一摸暖气片，冰凉。我索性起床，屋里冷得呆不住，我就出了屋，来到外面。天不亮，天上还挂满星星，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街上再没有行人，就我一个人。这是一条笔直的长街，从这头能看到那头，但是因为它太长了，我的目力不及，所以我只能看到它很有限的部分，但就这也够我瞧的了。

　　这是众多城市中的一座城市，它有着数不清的热情，但现在你看不到这样的热情，它是冰冷的。那种冷就从长街那头无尽的灌输过来，现在独自让我承受。我缩紧衣领，向前走去，仿佛那前面有无尽的东西吸引我。我抬头的时候，发现星星都隐去了，但天色并没有变亮，而是愈发暗淡，那块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要压下来似的。我再往前走的时候，地上就有雪花飘下来了。

　　这让我心头一阵惊喜，原来下雪了。这是冬天的雪，2008年的雪，太原的雪。因为雪，城市变得陌生起来，我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了迷失，我这是到了那里啊？原先我所看到的现在都看不到了，一下子就都消失了，空空的，凉凉的。雪花为我引路，就像是为我打着的一盏盏灯笼，雪白的灯笼。这座陌生了的城市现在被雪光照亮了。一阵风刮来，卷扬起雪末，雪光顿时四射。城市在我眼前变得一片晶亮又随风旋转成迷雾一般。我边走边想，人呢？这儿的人呢？怎么我看不见他们？难道一夜之间他们就都消失了？难道我不是来到这儿而是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看见一扇扇紧闭的窗户，窗户里都黑暗着，没有一丝的亮光。让我怀疑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荒凉的星球，没有人烟，到处灰蒙蒙的，路边上到处是乱石堆。我不能解决我心头的这种疑问，我的脚步只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迈着，仿佛不是我在走，而是鞋子在拖着我走，也不是鞋子在拖着我走，而是鞋子下面的白雪在拖着鞋子走。我就这样一路走向前。所见到处白茫茫一片，没有路标，即使有也被雪花覆盖了。这样的处境是很容易迷路的。 　　事实上我已经迷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再走向前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我试图拍去一块方形铁皮上的落雪，看看上面有什么路标或图示，解开我心头的迷惑。但我想的太天真了，我根本不可能拍去哪上面的落雪，雪与铁皮冻在一起就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感觉雪比铁还要坚硬。我无奈地望着它，发了一会儿呆，我真的无能为力。以我个人的力量，我根本不可能打开它里面所包含的秘密。或许它里面什么秘密都没有，就是一块铁皮，根本不是我以为的站牌。即使是站牌又能怎样？公交车呢？人呢？街上没有行人，站牌下没有候车人，车就不会开来。没有为我一人而开的车辆。何况我此番出来并不是为坐车的。我只是出来看一看，却就看迷失了。这是一座迷失在雪中的城市。这个城市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坚硬无比，坚硬的出奇。或许整座城市都包藏在这种坚硬里了。热情也被包藏在里面。我进不到里面去也就不能知道它热情的秘密。
　　我只得继续往前走，因为雪花还在引路，它仿佛就是天神撒下来的，迷迷茫茫的，把一座城市迷茫了，让它找不到自己回去的路，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上。难道我能带领一座城市回家吗？事实上我也是个迷路者。一个迷路的人走在一座迷路的城市里。我们到底能走向哪里？只有白雪覆盖，四野空空。
　　它也不是完全的枯寂，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声鸟叫，就一声，不多也不能再少。如果我耳朵不是平时训练的敏锐，那我就不可能听见它。是一只麻雀，它的颜色就是这城市的颜色，灰蒙蒙的，在雪光中就更显得灰暗，如果我眼力稍微差点，就不可能看见它。它落在我前面几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用黑眼珠看着我，对我保持一份警惕。仿佛这是它的城市，而我是个入侵者。我们这样相看了一阵，它应该能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我是个老实人善良人。常常也是个孤单无助的人，何况我又迷失在这样一种处境里呢？它一定看到我眼睛里没有一点点恶意和敌意。我身上落了雪花，被雪染成了白颜色的，看上去就像一只绵羊。所以我看见它拍了拍翅羽，抖落了上面的雪花，那是对我友好的表示。我善良而友好地对它点点头。我说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是我以前叫的太原城吗？我知道它 的历史很悠久，有几千年的历史。但我不知道这是降在哪个朝代的雪？是远古唐朝李世民时候的落雪吗？因为我对那个时代印象很深，它繁荣昌盛着啊。如果不是，那我又是迷失在了哪个朝代的雪里？眼前只有雪花飘飘，大地白茫茫。
　　这只麻雀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它以它向前的飞动向我表示着，它要带我走出这时间的迷宫，告诉我被白雪覆盖所封锁了的消息，指点我走出迷。于是它向前飞一截，然后停下来等我走一截。我走不快，我只能在茫茫的时间中一步一步走着。等我走近了，它又飞向前。就这样麻雀给我引路，我走在这样一条被白雪覆盖的看上去没有尽头的长街上。我们两个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小黑点，麻雀的黑点要比我更小。因为它来自历史深处，它的小所代表的是另一种大。
　　走呀走，我感觉天色就渐渐亮了，雪花就飘的小了。终止一片雪花都没有了。麻雀也不见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向我道别的。我望望天空看不到了那只麻雀的影子。寒冷中，城市的轮廓渐渐显现，建筑都灰蒙蒙的，到处可见停工或半停工的建筑工地。快过年了，工人们回老家了。塔吊上只有插着的一面红旗在冬日的寒风中飘扬着，那红旗的颜色在风吹日晒中已变淡了变灰了。街上出现了行人，作为交通工具的各种汽车也开出来了，车尾喷着呛人的烟雾。现代人恢复了他们在这座城市一天的生活。
　　我回到了我的家，2008年太原的冬天就这样来了，它来的时候我几乎就没有自觉，直到一场寒冷降临，把我从睡梦中冻醒。窗户玻璃上结满了冰花，就连锅刷子都冻在一起。我才知道这是冬天，2008年的冬天，太原的冬天，像所有意义上的冬天一样，寒冷是它的本色。
　　到中午的时候，听到一楼的女人在外面自语：“怎么二楼又漏水了？”一会儿便没声音了。原来那不是漏水，而是玻璃上的结冰在日光下融化滴沥着呢。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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