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 抱

　　　　　　　　　　　　　拥 　抱


　　喜欢水的人，他（她）渴望将自己湿润在一片迷朦的疆域。像你坐在某个事件或者时间恍然停止的地方，面前仅有一个杯子，卷曲抱紧的茶叶片，放入到杯子，在热水软泡下，它们一点点地展开，蓬松着原本的自然姿态。像人需要在生活里，找到内心的艺术，将心灵润泽成一片葱绿。每个人，在他的心灵世界里，都渴望一种自由的舒展。

　　我头脑里，反复地浮现着这个过程，心境在这样的想象里，也舒展了许多。从一杯水里，发现人生存在某个地方的秘密。忽然想起一个黑夜，一个让我觉得浑身干燥的人。她的脾气，她的前言与后语之间，那些空白。空白处，我想到了更多和她境遇相同的人，他们（她们）生活在类似于沙漠一般的心灵空间内，内心的干燥等待着那一泓幽柔之水的润泽，他们（她们）在自己的渴望中，想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鲜亮起来。 　　他们（她们）怕别人的语言，怕别人的眼光，更怕自己身边的亲人，怕事物的裂变，怕内心渴望的阳光一旦暴露在外面的世界，有许多的变化像分裂肉体的光，让灵魂痛楚。这是他们（她们）无法走到自己渴望天地的致命障碍。在背荫的角落里，伸他们（她们）长着心灵的触须等待着水沿着枯杆的心灵脉搏缓缓流入精神和肉体的一片荒漠，渴望着那里和自然界的田野一样，生长出一片翠绿的植物。 　　那个人忽然问：拥抱是什么感觉？这听来简直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经历过许多人间世事的人，不知道拥抱的感觉了。一个心灵不再湿润的人，他（她）不再能体会到两滴水融会的样子。当一滴水保持着自己的自然姿态，在空间或者大地上自然流动时，它会渴望和另一滴自然融合。那样的姿态，是一种彼此的给予。一滴水给予树，树可以枝叶葱绿，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他（她）是一种得到，给予就是得到。水给予万物，水的生命才有了自己的生机。恰恰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拥抱另一个人，他（她）获得了力量和温暖。像两滴水，在这个世界上的自然融合。 　　语言是一种拥抱，语言是精神行动，包含了身体行动，和身体要到达的地方。每一句话从内心流淌出来，如春天的雨水落着干燥的大地上。一个人遇到灾难时，他的哭泣宣泄了内心的悲伤；一个人孤单时，一双手，一个怀抱，都是一个身心温暖的依靠，一个心灵抚慰和休憩的巢穴；一个人和另一个陌生人，在某个时候相遇，是一场心灵的意外，一场冥冥中的缘分。仿佛一个雨水到来的天气，树木承接的万千雨滴在躯体里的汇集。 　　守侯病榻上母亲的朋友，通过电话，让我听到老人在生死边缘说话的声音。声音形式是陌生的，而声音本身却有一丝生命相通的融汇。语言在那一刻化成了一滴水，在千里咫尺之间，融化掉了无法想象的障碍。那是一种桥梁。通过桥梁我看到生命在世间的彼此拥抱，被囚禁在内心的生命嫩芽，忽然有触须生长出来。“爱屋及乌”。我忽然想到这个成语。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爱，仿佛是一种拥抱的导引，衔接了大地上的那些根须，它们将许多的生命连成一个相互支撑的整体。 　　若干年之前，我去见一个朋友。那扇门打开之后，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影，又是恍然熟悉的容颜。我伸出自己的手，握着这双手。想着更早的时日，曾年轻的朋友，老了许多。彼时,忽然想起杜拉斯在小说里说：“……我认识你很久，……你现在比年轻时更漂亮，从前那张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时光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此时，已成为一团模糊而又清晰的记忆。那种在时光里的拥抱，有许多鲜活的生机。 　　天空拥抱大地，隔着浮尘和生长的一切灵性的生物，人类也在其间。这样的拥抱是宽大无边的。在这个广大的空间内，拥抱来自天然的爱。它们中间充满了更多的悲悯和怜惜。像雨水怜惜世间一切渴望生长的花草，而人是孤单的渺小的，所遭遇到更多的隔绝和伤痛，来自充满了矛盾的世间是非与万物，而人的心空却又比世界更加广阔，承受能力也更加地具有无边的柔韧性。但人在被世间的诸多事隔绝的时空内，也充满了许多无法企及的悲伤。 　　就像万物相生相克一样，拥抱的渴望不会消失，拥抱的事件也随时在人的身边发生。在每一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场渴望拥抱的秘密和愿望存在。而爱情，就是一种内心拥抱的具体表现。彼此的眼神、气息、语言的声调，走来走去的身影，那种吸引的魔力，成为拥抱的理由。拥抱的渴望就仿佛体内弥散出来的异样花香，在靠近彼此的地方，有着馥郁而灼人的气息。那样的拥抱会消融潜伏在内心深处干裂的疼痛，并在知觉里轻轻地飘浮弥散幸福的花雨…… 　　大地在交错变化当中荣枯，人一生的容颜在生命流逝中逐日衰老。以大地的影子为背景，以渴求拥抱的细节为精神丰满的指向。无论世间的大爱，还是具体到一滴水寻求另一滴水的渴求，拥抱会化解一种事物和另一种事物、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的隔膜和障碍。在人类难免遭遇创伤和精神的磨难的道路上，生命因为拥抱的渴求，以及它的行动，世间才焕发出动人的光辉。

　　　　　　　　　　　　　　　　　　　　　　　2009年1月19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09-1-19 18: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