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竹吟
2020-10-04抒情散文薛暮冬
是冬天。却有阳光。那么多阳光。寒冷的翅膀收拢。慢慢安静下来。那么多的山草。它们柔软地绿着。不结果。也不悲伤。那么多的落叶铺满山路。这个冬天的。上个冬天的。或者很多个冬天的。有几声鸟啼。尘土更显得安静。我在山中千载独步。我不登高。不走幽僻之径
是冬天。却有阳光。那么多阳光。寒冷的翅膀收拢。慢慢安静下来。那么多的山草。它们柔软地绿着。不结果。也不悲伤。那么多的落叶铺满山路。这个冬天的。上个冬天的。或者很多个冬天的。有几声鸟啼。尘土更显得安静。我在山中千载独步。我不登高。不走幽僻之径。我只栖身竹林,且听竹吟。
曾几何时,我辜负了竹林中的美好时光。我闭目塞听,辜负了美目和耳朵。许多年啦,我一直想到竹林中坐坐。却只是想想而已。却迟迟没有动静。不是因为路途遥远。不是因为谁阻挡着我不让我来。山门一直都开着。我只要转身,就可以背对着都市里的喧哗。就可以置身于这静谧的竹林。就可以有许多话不要说。就可以让天籁四散无孔不入。就可以只剩下我无声无息。放纵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呆呆的。静得听得见四十年来所有的心跳。
四周只有不知疲倦的鸟鸣。那我久违了的鸟鸣。高一声。低一声。好像在喊更多的人。好像在喊我。竹叶落在我的身上。暮色开始用细针,缝补落叶的伤口,缝补隐秘的孤独。我什么也没有说。我醒着。竹林也在醒着。我没有什么不安。有更多的东西。我并不急于打开它。我抚摸着中年发福的腹部,压住里面的颤抖。
现在,像竹子一样逃离琐事的氛围,像竹子一样躲进竹林更深处。我放纵自己被一片又一片竹林的目光绊倒。静寂。一只野兔跑过。汩汩流淌的时间,边缘有凝碧的暖。微风过处,竹林深处传出阵阵深厚如古筝一般的低鸣。竹枝摇曳。竹影斑斑。竹叶萧萧。我放纵自己一次一次怦然心动。竹林很深。里面一丛丛,一树树的。还有无数幽篁夹道,绿竹成荫的小径。如同永远分岔的时间,引领人们通向无数个将来。而在其中的一个交叉里,我放纵自己成了竹子的朋友。
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这个黄昏,在琅琊山中,我躲进自己的欢喜里,闻竹子的香味。竹子的气息很轻。很轻的一切。那么轻。这是我喜欢的。我喜欢轻轻地抚摸这些竹子。在竹林,一个人的孤单很轻。站在竹林,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样又一次潸然泪下。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这样。也许,竹子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也许,我的记忆深处,留存了太多和竹子相关的信息。历史的。情感的。所以,我无法把竹子看做一种普通的植物。暮色开始破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企图通过它抵达一种透明。是的,现在,我在着。
现在,我无言以对。尽管我只是轻轻摇头,人群还是越退越远。白色,还有白色的寂寞也更加闪烁。现在,我在这里已经很久。我手里还握着一枚竹叶。我知道,这竹叶是尘世干净的肉体,充满比喻义,或者引申义。
我不是一座孤独的岛屿。我轻轻地招一招手,东坡先生便翩然而至。虽然一生屡遭贬谪,东坡仍然旷达潇洒。我听到他在呢喃低语,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我问他的竹子为什么画得那么好。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瞒老弟呀,我的竹子其实是从我的心灵深处长出来的呀!他摇头晃脑地朗诵起他的作品,枯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枒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写向君家雪色壁。他还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展开他的《枯木竹石图》,虬曲无端的枯木,怪怪奇奇的石头,似乎真如米芾所言,如其胸中蟠郁也,石头后面露出的二三小竹和细草,更是别有一种意趣。
正当我们谈笑宴宴的时候,郑板桥先生也随风而至。我们握手拥抱。我心里很清楚,由于早年的艰苦生活、坎坷的仕宦经历,以及晚年寄人篱下卖画维扬的郁闷,使板桥的性格有一种孤傲倔强的不驯之气。他打开他的经典之作墨竹,笔法瘦劲挺拔,有一种清癯雅脱的意趣,表现出一种“真性情”与“真意气”。我说,郑燮先生,竹子,已经成为了你思想和人品的化身呀。东坡颔首点评道,竹子的文化象征意义和道德人格化,在板桥的作品里,可谓表现得被淋漓尽致。板桥却不苟言笑,“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尉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他题画;“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我再细细鉴赏板桥笔下的竹,有直干云霄的志气,有虚心持节的品德,有屹立不移的节操,更有“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坚忍性格。
我准备邀请两位先生到醉翁亭去找欧阳修先生,我们不醉不归。然而,只是转瞬间,他们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他们活成了这竹林里的一根翠竹,或一枚翠叶。我亲吻我近旁的一根竹子,独享人间无边的孤独。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东坡是。板桥是。我也没有能够例外。生活的不如意和危险,一直如影随形。我渴望日子过得更快乐一些。可是,所有的快乐总是与我背道而驰。只有远离人烟,我的快乐才再度回来。和竹子在一起,我是快乐的。我不能不感激竹子。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植物。
可是,竹子快乐吗?竹子和我一样,命也很苦呀!在这荒山野外,风霜,雨雪,疾病,时时刻刻都在摧残着它们。有的竹子不堪忍受,枯萎了,死了。还是有更多的竹子,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腰围变粗,郁郁葱葱。竹子似乎明白,这里虽然环境凶险,但生存在这里,依靠自己的不懈努力,依然可以活得很好,依然可以活得很精彩。
我就这样认同着我活着的这个世界。认同着这个让我忧伤,也让我快乐的这个人间。甚至,活了四十年以后,我越来越喜欢活着。甚至,我觉得,这是别人的世界,更是我的世界。只是,我的忧伤,我的苦难,都是上帝奖励给我的礼物。我不能拒绝。而且,所有的凄风苦雨都会过去。而且,所有过去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记忆。
长在山中的竹子,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看呢?现在,从神灵一般的竹子这里,我看到了美,我看到了爱。竹子是哑的。我是哑的。竹子因为爱在战栗。而我的声音全部卡在竹子里,无法像鱼一样游动。不过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为什么我总是想不到竹子的存在。为什么我不在有生的日子,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关注一下这些努力成长的竹子。其实,我也曾经不止一次漫步于成都望江公园的竹林,蹀躞于浙西一望无际的竹海。竹子的低语,不止一次落在我的心头。只是,有罪的是我。我常常不经意间就忽视了它们的存在。
现在。就是现在。温暖的黄昏。安静的尘土。我甚至闭上眼睛。微风吹过,种种狼烟早已散尽。我看见自己成了一个隐者。我一袭白衣,脚穿草鞋,手执经书。然后,我独自端坐在竹林深处。坐着。一片静寂。却万象纷呈。我看到了无数道路。我知道我只能聆听。翠竹无言。我无言。如果再低一点,神就会看见。在深陷里,我的嗓子里积满了翠竹的碎绿。然后,我睁开眼睛。我要看一眼冬天。我要看一眼竹子。我要让竹子,进入我的生活。现在,我的生活里,有了竹子。这挺好的。真的比什么都好。
[ 本帖最后由 薛暮冬 于 2009-1-20 23: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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