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八仙桌

　　　　　　　　　　　　那张八仙桌
　　奥运会开幕那天回老家，适逢一亲戚家大办喜事。相邻的几户人家门口都摆着好几张八仙桌，是借用来摆喜宴的。女儿顽皮地跟着小哥哥在一张张紧挨着的桌上走来又走去，唯恐其摔倒，遂紧紧相随。
　　突然，一张露了黄色底漆,但仍然很干净的桌子闯进我的眼帘，上面那个我上小学时用小刀刻下的“谢”字，尽管时间消蚀了深深的凹痕但依然清晰可见。那是我已经去世十三年的后奶奶摆放在堂屋的八仙桌，“谢”字是后奶奶的姓氏。
　　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七月半，后爷爷奶奶照例给故去的亲人包纸包袱，还要写上亲人和孝男孝孙的姓名。每次写的时候都是写后爷爷的名字，那一回我问后爷爷，后奶奶姓什么，为什么不写上她的名字。后爷爷就告诉我后奶奶姓谢谢的“谢”，我就用毛笔在桌上顺手写下这个字，后奶奶看了咧嘴笑着说：“我红的字写的真好看”，现在我敢说她到死也不认得那个字就是她自己的姓氏，只因为是我写的就喜欢而已。许是得到赞美了吧，完工后，趁后爷爷奶奶不在意我掏出小刀把这个字刻了下来。
　　如今，一岁半的女儿踩在上面快活地“格格”地笑着，她肯定不知道像她一般大的我，曾经也在上面“格格”地笑着，那是在后奶奶一双大手的呵护下。
　　小时候，父母忙得无暇照顾我们，除了哥哥上学外我和姐姐都是在屋后的奶奶家长大的。她和后爷爷终身无子女，所以她和所有的奶奶一样对我们宝贝得如亲生，我们也始终乐此不彼地喊她后爷爷奶奶。记得有一回吃饭时和姐姐在饭桌下练起了腿脚功夫，斗不过姐姐，我生气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掼，父亲抬头对我瞪眼，我吓得鞋都没来得及穿，一溜烟跑到后奶奶家喘着气大呼奶奶救我，我爸要打我。后奶奶忙站在大门口，双手伸开挡着门不让外面的父亲进来，说：“莫打伢哟，莫打哟。”我躲在她的躺椅上得意地摇着。
　　晚上的喜宴，我故意坐在这张掉了漆的八仙桌的最小的一个位置上。后奶奶生前曾告诉过我，八仙桌在平时也就是一般一方桌坐序没讲究，但在特定的环境里是要分主次的，四方八个人，上下左右宾主分辈份和年龄依次入座。我几乎是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没有与人交谈，亦久久没有著筷，而是端了一杯酒洒到了地下，不知道后奶奶地下是否有感知。
　　此前，最后一次在这张桌子上吃饭是后奶奶去世那年的除夕，父母再三邀请她们二老到我家来过年，但被她们谢绝了，后奶奶总是倔强地认为过年家里不能空人。说服不了她们，只好我仨兄妹去陪她们二老过年。那一天，后奶奶踮着小脚堂屋燳屋忙得不亦乐乎，我们要帮忙她非但不让，还要我们先回家看电视烘火别冻着。天未黑，八十二岁的后奶奶就手倚门墙大声喊着：“红耶，都来吃饭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是平时这张桌上很难见到的菜肴，虽不是山珍海味，我们却吃的津津有味，酒是后奶奶自酿的乳白色的甜甜的米酒。端起一杯，毕恭毕敬地祝后爷爷奶奶健康长寿。
　　未曾想，喝了这杯酒的第三天后奶奶就突发脑溢血驾鹤西去。我真诚的祝福竟如此的短命，奶奶的猝然离去成了我心底永远抹不去的痛。十三年了，有时候明明白天想也没想起她，晚上她却轻轻地走进我的梦里，喊着我的乳名。醒来，音容犹在，依然是那缠足的三寸小脚，依然是粗布的蓝衫黑裤，依然腰间系着一条红腰带黑布的围裙，依然是梳得清丝丝后面挽个髻的白花花的一头银发，依然是一双烔烔有神的眼睛和矍铄而和蔼的面容。
　　子欲养而亲不待，留给我的是对她用过的物件触目伤怀。

[ 本帖最后由 风向北 于 2009-1-21 22: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