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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外号背后的故事(十九)海螺蛳

2020-10-04抒情散文秦时明月

海螺蛳因为他的大名中有一个“海”字,便被人叫成了“海螺蛳”(我们乡下称蜗牛叫“山螺蛳”),即使他已经六七十岁了,大家还是这样叫他。海螺蛳不是因为这个外号出名,而是因为他“捡狗屎”出名,所以,他又被派送了“海狗屎”和“狗屎大王”这样的外号。
海螺蛳

  因为他的大名中有一个“海”字,便被人叫成了“海螺蛳”(我们乡下称蜗牛叫“山螺蛳”),即使他已经六七十岁了,大家还是这样叫他。海螺蛳不是因为这个外号出名,而是因为他“捡狗屎”出名,所以,他又被派送了“海狗屎”和“狗屎大王”这样的外号。他有两个女儿,已经出嫁,有一个小儿子,年龄跟我差不多。他是我同族的祖辈,我们当面都叫他“海二公”。小时候不懂事,坐在他家的后门土坎上扯长声音唱儿歌——海螺蛳,快出来,有人偷你的青?柴。海螺蛳真的从后门拱出了个脑壳来,吓得我们翻身就跑;却听得他在叫喊,狗儿,慢点慢点,不要摔倒了。
  海二公捡狗屎(即拾粪)有独门秘诀。那个年代,农村化肥极少,基本上都用农家肥。狗屎被认为是农家肥中肥分最高的畜禽肥,所以最受农民欢迎。除了每个生产队定期收购外,附近的场镇上还形成了一个绵延近一公里的狗屎市场,每到赶场天,狗屎依着马路边摆得接连不断,即使臭气熏天,人们却个个面带喜色,因为狗屎能换成钞票。因此,在读小学的那几年里,我的业余劳动除了放牛就是捡狗屎,其他的小孩子也是一样。我们常常是提着一个小箢篼,满坡满野跑上半天,还往往打篾灯笼(即空箢篼)。原因很简单:捡狗屎的人太多,而狗的数量毕竟有限。有时为了抢先,我们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起床,打着电筒去捡狗屎,由于看不清,常常把头几乎都勾到地上去寻找。母亲笑我们不是在“捡”,而是在“闻”,事实上也差不多了。我们即使这样辛苦,也往往收获不大。而海二公却不一样。
  他出门总是挑着一双大箢篼,他走的路线常常引起我们好奇的研究,但是我们看到他也是走的我们常走的地方,我们捡不到,他却总有收获,这实在是很神奇的事情。海二公有绝招,只是他从不给别人说。他捡狗屎会走很远的地方,至少方圆一二十里路吧,半天回来,满载而归,扁担都颤悠颤悠的,引起我们无穷的羡慕。也因为这样,他那“海狗屎”和“狗屎大王”的称号也就全公社闻名。每到赶场天,他就和小儿子推着板板车到街上去卖狗屎,每次都会换回十多块钱。就这样慢慢地积累,他家竟然在我们老家一带最先在马路边修起了青砖楼房。人们赶场时经过他家楼下,总会指指点点,有人就说:看,那座楼房是狗屎堆起来的!说这话的人并无恶意,而是羡慕和敬佩。
  海螺蛳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也是个很女人气的人。对所有的人说话他都非常小心,非常客气,说话有明显的娘娘腔,就是到了年龄很大的时候,他说话听起来都有点嗲声嗲气的感觉。他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我们,都会很亲热地叫“狗儿”——他对所有孙儿辈的都这样叫。我都三十岁了,从外地回到老家,他还是这样叫——狗儿,你回来了吗?“狗儿”是他招呼人最暖人心窝的叫法,我们都很喜欢。也许是他那种女人气吧,他很爱摆龙门阵,无论男女,只要站在一起,就有着说不完的话。记得有一次他捡狗屎经过我们家的后门,看到我母亲在灶上做饭,他就站下来隔着木窗户打招呼:媳妇儿,你在煮饭了吗?然后就开始摆龙门阵,南山北望地扯了好一阵。母亲说,海二公,就在这里吃午饭吧!海螺蛳才忽然想起回家,笑嘻嘻地挑着满满一担狗屎回家去了。母亲看到他走了,长出了一口气说,臭得我差点饭都煮不下去了。母亲虽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厌恶海螺蛳,只是有些怕和他摆龙门阵耽误时间。

  后来,土地承包,农村开始大量使用化肥,狗屎便逐渐没有了市场,海螺蛳就“失业”了。以前,我们常常在研究怎样从他那里淘到捡狗屎的秘诀,现在我们对此毫无兴趣了。失业了的海螺蛳转行拉板板车了。板板车是现成的,以前卖狗屎的专用车。每天一早,他吃了早饭就拉着板板车到街上去,把板板车摆在汽车站外面的马路边等生意。开始还有不错的收入,后来那里的板板车多得吓人,常常是一溜儿几十上百架摆过去,在这个小镇上本来也没有多少货物可拉,拉的人一多,也就无钱可找了。加上海螺蛳个儿瘦小,年龄又大,性格又温和,往往被其他的同行欺负。好几次,已经把老板的货物都放上板板车了,又被其他的人硬给抢了下来,他对此无可奈何。他只好拉着板板车到街上去碰运气,碰上的生意也不多。经常就这样一早拉着板板车出门,在街上晃了一整天也没有揽到一个生意,只好蔫瘪瘪地回家。再后来,他就放弃了这个行当。海螺蛳再次“失业”。这一年,他的老伴去世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勤快人,失业回家的海螺蛳如何闲得住呢?这时,他的小儿子突然生出了要买车搞运输的想法。小儿子多次在他面前软磨硬泡,要他出钱。开始海螺蛳总是说没钱没钱。最后实在经不住儿子的纠缠,答应把自己悄悄存下来的五千块钱给儿子买车。并且自己亲自到亲戚熟人家到处说好话,又借来了几千块钱。儿子终于买了一辆农用三轮摩托车,开始在街上的三岔路口跑起了客货运输。虽是非法运输,而生意却异常火爆。每到赶场天,大多数农村人都愿意花一元钱赶一程路,每一趟车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儿子赚了钱,喜上眉梢。一天对海螺蛳说,大大,我实在忙不过来,干脆你来帮我收钱。海螺蛳于是开始帮小儿子收车费——这个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有一次我回老家,正赶上了他的车,他仍然是高兴地叫着“狗儿”与我打招呼,并且坚决不收我的车费。看到一路上来来去去的三轮车风驰电掣,看得出这的确是一个赚钱的生意。
  然而,赚钱的生意永远都有人来竞争。一年之后,场镇上的三轮车多得来堵断了马路,常常轮上一天也跑不了两趟,加之这属于非法经营,有关部门时不时来清理一次,弄得鸡飞狗跳,这个生意也就逐渐无钱可赚了。海螺蛳于是第三次“失业”(这个时候可以叫“下岗”了),只好回家种小菜卖。剩下小儿子一个人还在苦苦撑着。
  两年前,我突然听人说海螺蛳死了。其实他这样的岁数,死了也不值得什么奇怪,只是那人说他是怄气怄死了的,这就让我有些吃惊。一打听才知道是这样一回事——
     海螺蛳的小儿子继续经营着三轮车。有一次,由于车上载人太多,为了抢生意又跑得太快,三轮车在转弯的时候竟直直地栽到马路边的一块水田里去了。虽然没有死人,却残废了三个,三轮车也报废了。为了赔偿,海螺蛳一家弄得倾家荡产,最后连那座青砖楼房也卖掉了。由于楼房修的时间较久,显得很陈旧,也就没有卖得多少钱。儿子跑到外地打工,从此杳无音信。两个女儿也不愿意接纳他,海螺蛳在侄儿家中借了一间小屋住着,不久就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就死去了。
  他的小儿子直到现在也没有回过家。也不晓得他是否知道他大大不在了!


[ 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09-1-16 19: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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