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年

　　小时候盼年，我就数手指头，一进腊月门就开始数，自己的手指不够用了，就拉过奶奶的手，数着数着，奶奶的手指也数完了，再拉过爷爷的手。每天象温习功课一样认真，疯玩一天，也不觉得累，晚上吃完了饭，就开始把昨晚数完的手指再从头数一遍，然后再加上一根手指。从那只手开始数的，数到了第几根手指，我记得清清楚楚。直到数到还剩下最后一根手指的那天晚上，我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奶奶给我拿出新衣服，想早早亮一下相。奶奶总是说：“还得等一天呢，初一拜年才能穿。”可我不依，奶奶拗不过我，只好给我拿出来，嘴上说着：“小死妮子。”可她脸上挂着笑，眼里满是爱，浓浓的，暖暖的。


　　那时家里还是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我换上新花衣，穿上新鞋，在铺着草席的炕上来回地走着，奶奶说真俊，爷爷说好看。我拿过镜子，在油灯前左右打量，把长辫子从胸前甩到身后，又从身后扯到胸前，不知道咋样更漂亮。活泼好动的我，此情此景，总忍不住想唱两声。我有一个小盒子，是奶奶用破了的苇席缝制好后，外边再糊上一层花纸，是桃子型的，里面装着的都是我的宝贝：有奶奶给我剪的窗花，有姑姑给我扯的花花绿绿的头绳，还有我收集的大人们绣鞋垫的纸样，虽然我不会绣，但我喜欢上面的花样，喜欢照着上边的花鸟描。我从小盒子里拿出姑姑给我扯的红头绳，有滋有味地学着电影里喜儿的样子边唱边舞了起来：人家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了二尺红头绳，给俺喜儿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而今，不觉人已到了中年，可我仍象儿时一样盼着过年。老公说如今的日子天天都在过年，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可我说那不一样，过年人多，人人脸上放着喜庆的光彩。过年的饭也香，过年的衣服也暖和。尤其是大年初一，穿着新衣走在大街上，三五人一组，七八人一群，嘻嘻哈哈，说说笑笑，拜完一家问：“下一家是谁？”真个热闹。


　　不知从何时开始，近几年，一进腊月门，老公的叹息声就会接连不断，而我，依然兴高采烈地开始数着新年倒计时。


　　而今数年，不用数手指了，有手机，手机上有日历；有报纸，报纸上每天都会提醒我，哦，还有十天，哦，还有三天，哈哈，终于到了！年终于被我盼来了，老公在我兴奋的极点时也会把他那最后的一声叹息绘声绘色地抒发出来。只见他缓缓地拔上一口气，一脸的沉静，然后把那口气又沉沉地压回肚子里，不过我感觉的出，有一部分叹息已经通过他的两只鼻孔溢了出来，所以他人看起来还算不错，没让那口气给压倒。紧接着你会听到从他口里吐出一腊月重复了无数次的那四个字：又长一岁。每听到他说这几个字时，我就会侧过脸看着他，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不肯漏过一丝一毫，然后放心地轻轻拍打一下这张熟识的不能再熟识的脸，说：“没老，还是昨天那张脸。”老公真的不老，不是我个人认为，我说一段笑话，你就知道我老公有多年轻了。一次有个小伙子来我店买烟，他是我这儿的常客，以前叫我大姐，后来见到我女儿，就不叫我姐了，改叫阿姨了。不要以为他是对我的女儿有想法呀，他比我女儿大得多呢，只是女儿长得有点快就是了。这天，他一进门他先喊了我一声阿姨，刚要走时，见老公从里面出来，这孩子就礼貌地叫了一声：“哥，走了呀。”老公送他出门了，我则来到镜子前细细地打量起了自己。老公回来了，看到我愣愣地待在镜子前，甩出一句：“够美的了，还照什么？”我招招手让他过来。我对着镜子里的两张脸仔细地看，就是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变化，挺般配的一对呀。老公问我：“你这是干啥？”我盯着镜子里的他反问：“我比你老许多吗？”老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回答道：“谁说你老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那我们啥时成娘俩了？”老公这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照着我的头就是轻轻一下子：“真是的，啥人都有，乱喊。你象阿姨吗？”


　　其实，说不老是假的，眼角都有鱼纹了，美容小姐说这叫假性皱纹，说喜欢笑的人都这样，因为长时间地笑，常常笑，纤维断裂，所以形成的。假性皱纹又叫表情纹，每回去做美容，她们总是提醒我以后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能不笑就不笑。我能吗？我喜欢笑，说话笑，听歌笑，唱歌也笑，跳绳时脸上还是挂着笑。老公常常说我不知愁，我问愁有啥好处？他则说人无远虑，必有近愁，他让我没事往远处想想，等万一有啥意外好得心应手。可我改变不了自己，天塌下来我想我也不会愁，真的，我不会去想太多，我不会因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我行我素，一切顺其自然。我总以为，人活着就要活出自我，不受他人的影响，这样才活的实在，活的有意义，活的有滋味。


　　看着老公那么惧怕年，我不懂，人到了中年为什么就怕年呢？长岁咋啦？我不怕，我盼天天过年。过年好，过年热闹，有一大群亲朋好友围着，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想喝就尽情地喝，穿着新衣，拉着家常，围着亲情，聊着友情，打打牌，下下棋，不受时间和地点的限制，放下整个心身吃喝玩乐，多好！神仙的日子。


　　我盼年，盼望明天又是2010年，我想我七十岁，八十岁也会照样盼年，就盼这种无拘无束，喜气洋洋的热闹劲。岁数与我永远不会有关系，它只是个计算器，怕我贪玩忘记数日子，帮我计算着来到这个世界享乐的天数，它与我本人绝对无关。


　　盼年，我年年盼，天天盼，时时盼，分分盼，秒秒盼，盼，真的盼！但愿一梦醒来又是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