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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父亲的土地

2020-10-05叙事散文大雪飞扬
父亲从小失去母亲,自从开始会干活,就成了家里的一个劳力,一生都靠着土地养活自己和家人,最珍惜的是土地。父亲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的活人的方式。父亲说,世界上凡人都得靠土地生活,因为人都离不开粮食。其实说白了,父亲对土地的热爱就是对粮食的热爱。
   
   父亲从小失去母亲,自从开始会干活,就成了家里的一个劳力,一生都靠着土地养活自己和家人,最珍惜的是土地。父亲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的活人的方式。父亲说,世界上凡人都得靠土地生活,因为人都离不开粮食。其实说白了,父亲对土地的热爱就是对粮食的热爱。说起粮食最让父亲刻骨铭心的是1960年。1960年是父亲这一代农民的心结。那年发生的陇中大饥谨,让村中大片的死人,活着的人也是饿腹贴肚皮,靠树皮、野菜保全了性命。这年饥荒的感觉让父亲他们本能的对粮食充满了崇拜。打我记事起,父亲最反感的行为就是对粮食的糟践。吃饭时,只要谁丢了一个饭粒,肯定要受父亲的责骂。每顿吃饭他必定要求我们把碗舔干净,不能留一个饭粒、一口汤。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家分到的地并不好。分地那天,一个队上的人挤在场院子里抓阄,不料一向性格急躁的父亲那天却显得特别平静,蹲在房檐下和几个人抽烟,连年幼的我都替父亲着急,父亲说“抓阄不是靠运气,早抓和迟抓有什么区别?”结果最后抓阄的父亲抓到了最后一名的阄。回到家只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坐到半夜。

  尽管分到的地并不好,但父亲并不灰心,他精心打理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块地,他把每一块地靠地埂的部分都挖齐、削平,不让牛羊随意侵入进来;他把每一块地的地边都修理平整,不让一根野草延伸到地里来;每一块地总是耕过一遍耕二遍,耕过二遍耕三遍;他相信“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句话,每天早晨起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阴天晴,都要到村子里去拾一圈粪,然后去干活。

  每年的夏季,各家各户的麦子全都收到麦场里来,码成大大小小的麦垛,谁歉谁好,一目了然,就像各家各户的成绩单。面对这份“成绩单”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份成绩单的好坏与两个因素有关,一个是主人的勤奋的程度,另一个就是地的多少。从前一个因素讲,我们的成绩并不输于人,但从另一个因素讲,就不那么乐观。我们有好几户邻居由于人口多,分到的地多,麦垛总是又多又大,我们的和人家相比就成了矮子。那时我们兄弟三个也像野草一样疯长了起来,饭量一天天增大,地里产的粮食也渐渐的有点力不从心。更让父亲忧心的是,我们兄弟三人总有一天要长大,要娶妻生子,要分家,本来不大的麦垛一分为三,还要增加许多人口,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父亲从我们的成长中并没有看到美好的前景,感受到的是更大的忧虑。

  那时我们村子后面的山上还有许多荒地,从来没有被人耕种过,一年年只长蒿草、沙棘和冰草;只有地鼠在那里忙碌着,在黑暗的地下,在草根与草根之间,穿梭往来,生儿育女,养家糊口。那年月好像并没有禁止开荒的政策。父亲成了村子里最早开荒的一批人中的一个。开荒不能在农忙季节,地里有那么多活计,谁能抽得出身子?也不能在完全没有活计的冬季,土地冰冷着脸,什么农具能深入它的内部?开荒最好的时间是下雨天。下雨天是老天留给农民的休息天,即使地里有再多的活计也只能放下来,等待雨过天晴。村子里的人往往会利用这个时间打打牌、说说闲话;但父亲却把雨天当作自己扩充土地的最佳时间,因为这时开荒,既不误农活,而且土地松软,便于开垦。

  本来我们的土地全在又高又陡的山上。荒地距村庄就更远了。但父亲并不计较它们的远近。一到下雨天就扛着铁锹和碎土的工具出发了。我那时还在小学堂里上学,如果刚好是星期天或节假日,也不能幸免。雨天扛着工具去干活,是我最不情愿干的事情。看着父母扛着工具兴致勃勃的走在雨地里,我总想,这人要疯了。细雨打在身上,很快全身都湿漉漉的了,内衣贴在后背上特别难受。一般是,父亲在前面开荒,母亲碎土,我负责把草根拣出来。往往半天也开不了多少地,人很快会变成泥猪。每次回家看到村中的小朋友在自由的玩耍,我总觉得自己很不幸。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去开荒。每次开了荒,父亲都像拣了什么便宜似的,虽然满身都是泥水,但却显得很开心。这样过了几年,我们家的地渐渐的多了起来,收进麦场的麦垛也变大了。

  虽然开荒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仍然受到别人的嫉妒,因为开的荒地不算在承包地里,不交公粮、也不交承包费。再者,那户人愿意看见别人的麦垛比自家的大呢?经常有村中的几个人聚在一起抱怨,山里的荒地开完了,连牲口都没地方放牧了。这些人声音很大,全不顾及父亲他们的感受。父亲听到这样的声音,总是默默的走开。回到家里才嘀咕几句,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大山发呆,一坐就是半天,谁也不知到父亲在想什么;我想父亲这时候有真的害了别人的羞愧,一方面又有不得不为的苦涩。那时侯不断有消息传出来,说乡政府要没收所有的荒地,而且要罚款,说的有鼻有脸的,父亲虽然什么也不说,但这一段时间父亲总是睡不稳吃不香,而且脾气很大。有一年割麦的时候,这事眼看就要变成真的了,大队部的门口居然贴出来了一张通告,写的就是各家各户开荒的数目。生米成了熟饭,父亲没有办法,只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了。等了好长时间,第二茬麦也下种了,仍没有下文,父亲才又在那些荒地里下种了。种荒地让父亲一直觉得心里不塌实。隔几年总有这样的传言在村子里传播,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着父亲。

  八十年代后期和九十年代初,我和我的小兄弟先后考上学,走出那片土地,是父亲始料未及的好事,分地的忧心没有了,父亲的心情也畅快了。但五十多岁的父亲突然间就得了脑中风,半个身体失去了知觉,再也不能到他操劳了大半生、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地里去了,只能拄一条棍子到大门口去晒晒太阳了,全部的土地就留给了大哥。有了那些土地大哥当然不再在吃饭问题上发愁了,但光种地并不能赚来很多的钱,手头总觉得紧巴巴的。那时打工潮兴起,村里有很多人撇下土地出外谋生。哥哥和父亲商量着,能不能也撇一些土地,利用农闲时间到外面打打工,父亲一听要撇土地,气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哥哥果然撇了些土地,父亲气得垂足顿胸,大骂老天,为什么要给自己得这种病,连那么好的土地都不能耕种了!接着又骂大哥,本来应该分成三份的东西全都给了你,你却一点儿也不懂得珍惜。父亲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泪珠,仰脸望着苍天。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09-1-10 19: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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