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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住在大河沿的人家

2020-10-05叙事散文刘梅花

住在大河沿的人家大河其实早就没水了,只丢下一个干干的河床,和一河床叽里咕噜的石头。石头也没多大用处。除了盖房子砌地基外,基本都闲着。闲着的石头就天天晒太阳。石头不长腿。要是能走,这河石头早就走光了,这么穷的一个地方,守着有什么意思呢。当然
住在大河沿的人家

  大河其实早就没水了,只丢下一个干干的河床,和一河床叽里咕噜的石头。石头也没多大用处。除了盖房子砌地基外,基本都闲着。闲着的石头就天天晒太阳。石头不长腿。要是能走,这河石头早就走光了,这么穷的一个地方,守着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石头有没有这个想法很难说。但是住在河沿上的人家都有这个想法,毫不含糊的。你看河沿上的人家年轻人都走光了,只留下老人孩子守着破旧的日子。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水莲子,还很年轻呢,就留在家里没有出去。
  水莲子不出门,是有原因的。其实她比谁都急着想出门,想走得远远地,不再留恋这么个破地方,再也不回来。这是她这么说的,可不是我胡编的。
  那一年的秋天,我想压一缸酸白菜,就到河里来寻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水莲子站在庄门前纳鞋底,老远的和我打招呼,一脸笑笑的好模样。风撩起她额前的一绺发丝飞扬。她过来帮我找石头。
  大石头找到了,但我抱不动。水莲子有力气,咚咚咚一口气把石头搬到了她家门前。你先回去,她说,天黑透了我给你抱到家里去。
  水莲子白天不能上街,这我知道。她只能趁天黑给我送来石头的,这让我内心隐隐地有些难过。水莲子在闹离婚,她的婆家和我的婆家一墙之隔。
  她的婆婆是个很厉害的老女人。她老人家脸上的肉,都是一疙瘩一疙瘩横着垒上去的,看着都凶势势的。反正我是没有勇气正眼看她的脸。她婆婆整天抱着水莲子几个月大的女儿,站在街上骂水莲子。骂得比较狠毒,比较凶险。如果没事,看见她的人都尽量避着。
  我一直怀疑我婆婆那些骂人的话,为人的方式,就是从那个老女人那儿学来的。她们隔着一堵墙生活了一辈子,有什么学不来的呢。光听也能听些耳音,做些简单的模仿就自不必说了。
  晚上水莲子送来石头后,捋起衣袖让我看她手臂上的伤。那种伤是用尖刀刚刚割破皮肤,既能流出血感到疼痛,又不致命的轻伤。像一段又一段的省略号,遍布她全身。她说,他绑着我,拿刀割了一晚上。我疼得嗓子都喊哑了。还好,脸上没割……
  水莲子前脚走,我婆婆后脚就进了门。她说,你跟那狐狸精少来往,当心学坏了。我说,她那么可怜……,婆婆不耐烦打断我的话,轻蔑地说,你是想栽棵白杨树,想招来黑老鸹哩么?我倍感委屈。
  在乡村,它可以容纳一个女人的贫苦,丑陋,愚鲁,邋遢,但绝对不能容忍她的美丽和锋芒毕露的能干。水莲子不该生在乡村,她的美貌让村里的女人都失去了颜色,她聪明能干咄咄的逼人。所以她注定有这样的命运,逃不开。况且她是个喜欢抗争的人,这在乡村是致命的。她肯定会被闲话淹没,很多人都喜欢美丽被毁坏的快感。
  说起来,女人,天生是有一种嫉妒心的。只不过修养好的女人能克制它,没修养的女人会利用它。好多女人,男人,吃饱了没事干,都在背后捕风捉影地鼓动水莲子的婆婆,丈夫,好去虐待她。至于男人,言语之间是那种既然自己得不到也绝不会让她好过的龌龊心里。我在这个村子住了十来年,什么样的人揣着什么样的心,一打眼就能看穿。
  在无数人无数次的闲言碎语里,水莲子上街都她男人盯着,深怕绿帽子随时摞上一沓子。她的反抗终于招来灾难。水莲子的男人实在无力承受庞大的压力,最终选择了极端,他要亲手摧毁她的美丽。世间有大善必有大恶,这不是我推理出来的,而是它本来就存在着的。
  有一次那男人喝醉了,到我店里来串门。嫂子哦,他说,我伤了水莲子,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她不听话。那天下午你家大嫂还亲自对我说有些事情来着,你说让我怎么想。现在后悔了,悔的肠子都要断了……
  他居然毫发无损,没受到拘役,这让我大为惊讶。不过我想,一个人的承受力就如同一只瓶子,有些人可以装一斤,因为很多元素决定的,比如学识,能力,阅历,自身的素养等等。而有些人只能装五两,这没办法,是决定好了的。可是如果你硬往半斤的瓶子里塞一斤东西,这瓶子不破碎才怪。看着眼前的这只破瓶子泪流满面的悔恨模样,我蠕动了下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你犯下的是罪恶,唯有上帝才可宽恕。凡人,是没有资格宽恕的。
  水莲子没有爹,也没有娘,爹娘丢下的早。只有一个哥哥,早晚都灰头土脸的,并不是那种有血性的男子。况且他老婆逃了,他也没有心情去认真做每件事情。水莲子的嫂子是花钱从外地买来的,一个小个子碎眉碎眼的女人。一年后,那个女人就逃了,据说她老家里有男人,有孩子的。
  她是被一个老男人带出来卖的,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她哥哥还是丈夫。总之,那个男人拿到钱后就走了,就在我家门前搭的车。那人一脸阴郁,还在我店里买了一包烟,五块钱一包的。水莲子哥哥屁颠屁颠送他上车,向他挥手告别。那个男人挥手的瞬间里,也许早已预订好的阴谋开始悄悄起效。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除了他自己。
  水莲子没有了嫂子,那不是办法。她出嫁到我们村后,她婆婆就付给她哥哥一笔钱。钱是一大笔,这是肯定的。只是数目有出入。她婆婆说是一万多,她男人说是八千多,水莲子哥哥说是五千多。
  根据这三个数目,我婆婆平均了一下,大约是六七千吧。婆婆平均的意思我明白,我结婚的时候她没花过钱,而我也是没有父母的,她有些白捡了个媳妇占了便宜的快乐。但我觉得她更有不花钱心不疼的意思。因为她是这么说的,呀呀,花了六七千啊,娶回来还不当个宝?不疼人也得疼钱不是?这话让我心生恐惧。妈妈也罢,婆婆也罢,这是很神圣的字眼,可是总有人玷污它。
  水莲子哥哥拿到钱后,四处又在打张着买媳妇。媳妇还没买成呢,水莲子却丢下孩子伤痕累累地回了娘家,还闹着离婚。离婚是可以的,她那一身刀痕不是自己雕刻上去的。但是,婆家送的那些钱是必须要拿出来退回的。但水莲子没钱,她哥哥也说没钱。
  那么,她别无选择,只有漫长的等待和消耗了。等她攒够那笔钱的时候,或者是有人愿意替她垫付那笔钱的时候,才可以有自由,自由的代价是多么的艰难而昂贵。
  她婆婆是个极有耐心的人,见个人就扯住人家袖头,数落水莲子的不是,骂尽了天底下的难听话。末了,还一定要咒一句,那挨千刀的一定会被车撞死,药毒死。这话让人听着心生寒意。人心是什么?同是女人啊,为什么凶残从一个母亲嘴里泻出来?都说母亲是慈祥的,可是,也有例外。水莲子命苦,偏偏遇上了这个例外。
  后来,大约是半年以后吧,水莲子如愿远嫁他乡了。村里人最热活闲话了。据说她哥哥做主收了一笔钱,退给她婆婆。水莲子终于插翅飞走了。她说过,她要离开这个破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的。死也不会。我明白,这个地方撞碎了她一生最美丽的岁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闲话的版本之一是说,水莲子找了个大老板,一出手给了她哥两三万,带她去享福了。这种说法来源于大河沿的人家,比较美好。版本之二是说,水莲子找的是个骗子,她会被骗去受苦。这种说法来自我们村,不知根据在哪儿,不过让人担忧。
  于是,全村都在沸腾着这件事。那些天我婆婆和我家大嫂忙得居然顾不上吃饭,到处搜罗闲话并加工传播。我不得不佩服她们的精神头儿。人也老了,干些啥不好呢,偏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真让人想不通。
  但是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料结局的。一年以后,水莲子出事了,一下子她又成了庄子里长舌妇长舌男的们热衷的话题。一个人背运了,怎么都躲不开被人扯笑的凄惨命运。消息是确切的。大概是说,水莲子远嫁到那个村子后,很少和娘家联系。后来,她喝了农药。她婶子说,水莲子睡在棺材里,脸色蜡黄,扑鼻的农药味,还带走了肚子里的一条小生命。也许她觉得这个世界太悲苦了,孩子没有必要落草为人吧。
  水莲子的婆婆闻此讯后,高兴地手舞足蹈。她进到我店里来,嘎嘎地笑,然后又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那狐狸精遭报应了啊,这下我心口子平顺了,平顺了……。我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骂的呢。才二十多岁,多么的可惜。报应不报应难说,没准谁遭谁不遭呢……
  可是我家大嫂却附和着哈哈地笑,仿佛拔了她眼里的一根钉子一样痛快。她的嘴本来就很歪,一笑就歪的到眼角上去了。别看她嘴是歪的,但哪张嘴是极其厉害的,而且她和水莲子的婆婆关系甚为密切。我总觉得她长得难看不是她的错,更不是水莲子的错。可是她的心眼那么歪,就是她的错了。
  估计水莲子一死,把她们这些靠捣闲话为生的人快要忙死了。她们每隔几天就弄出一个完整的版本来,编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唱戏,委屈这些人了。也可以说,她们之间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一个美丽的弱女子的死亡,让她们可以玩味很长时间。我敢保证,她们是一群长寿的人,因为俗话说好人命不长么。
  我快要搬家的时候,水莲子留下的女儿也上了幼儿园。有一天,她被水莲子婆婆牵着,进店里来买零食。她把小脸贴在玻璃柜台上,骄傲地给我宣布一件大事:姨姨呢,我有妈妈了,在家里,不信你看去。她奶奶就说,看我劳苦的,她丢下才几个月大,我都拉扯大了……
  泪水从眼里滚落。她长大的时候,会不会记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该感恩自己的奶奶还是该憎恨?是谁夺走了她的母亲?她该把这笔帐记在谁的头上?小小的女孩儿,有她母亲一样的美丽。等在她往后岁月里的,是一笔纠缠不清的烂账,想想都让人心里疼痛。


[ 本帖最后由 刘梅花 于 2008-12-31 16: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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