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三）

蓝颜（三）
一阵风909 08/12/05晚-14晨

*25*
我死去，才可能是人，蓝色的人；现在我又开始去努力成为人。母亲的子宫是蓝色的海洋，我有海洋那般大，不敢游动，终日蜷缩着。我想和母亲通话，我需要自己的名字，可是母亲听不见，亲人们也都认为我还在沉睡，其实我清醒着。我猜测着即将迎接我的光亮，肯定是多彩斑斓的——我听见了数不清的呼唤、更多的色彩、动物和植物的名称、风雨的声音。这人世间似乎充满神秘：祝福时，人们向神祈祷；抱怨时，人们向倒霉鬼发脾气。最矛盾的问题是：天地和父母，有时候是他们的神，有时候又是他们的倒霉鬼？难道神是假的？还是倒霉鬼是假的？或者说，人们根本就分不清神与倒霉鬼？

*26*
我生下来就这么一种色盲：天和太阳都温和地蓝，所有的草在我的天堂里都是蓝色的，所有人的皮肤在我的世界里都是蓝色的。我日日渴望走进那无边的草丛和人群，当然也渴望走进天和太阳，可这更困难。阿姨对她的比我大的宝宝说：草丛里有毒蛇，人群中有坏蛋。毒蛇会把宝宝咬得很疼很疼，让宝宝疼得再也不能吃糖；而坏蛋会用一个袋子把宝宝兜起来，带到很远的地方，让宝宝再也不能和妈妈在一起。我和宝宝一起瞪大眼睛听着阿姨的话，我们都想深记这些话，并感觉十分好奇新鲜。宝宝问妈妈，毒蛇什么样子？坏蛋什么样子？其实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的妈妈和阿姨都笑了。阿姨比我妈妈笑得好看，而且阿姨的笑是甜的，还有香味。阿姨的脸蛋圆滑，似乎围绕着微弱的光，而且还有两个酒窝窝。我经常用手指去扣阿姨的酒窝窝，想去知道那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她一点也不生气，可是她的宝宝和我的妈妈很生气——宝宝把饭吃得很香，想诱惑我的注意力；而妈妈用粗糙的大鼻子紧紧地与我的鼻子摩擦。

*27*
我长成宝宝那么大，宝宝已不是宝宝了。他经常带着我在草丛里打滚，在人群里凑热闹。妈妈并没有说草丛里有毒蛇，人群里有坏蛋。妈妈每天很早就出去，妈妈告诉我：晚上有坏蛋，宝宝要早点回家。日子依旧那样，白天快乐，而夜晚受怕，因为我的衣服又破了、脸蛋又伤了、头上又满是汗和尘土……妈妈用软枝条教训我，然而她似乎不是在认真对待着这件事情，妈妈总有忙不完的事，而我什么也不知。有一天，我怀着痛快的心情写下了题目为：“晚上妈妈是坏蛋”的作文，“晚”、“坏蛋”这三个字都是用拼音标上去的。家长会上老师告诉了妈妈这件事并表扬我写得不错。妈妈很平静，我的心却在打鼓。回家后，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她那晚把我抱得紧紧的，我全身都出着汗。

*28*
那时，我把大人都当成我要成为的人，他们身材高大，懂的事情，有讲不完的故事。我问妈妈，为什么我有妈妈呢？没有想到妈妈却笑得那么开心，感觉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迟疑了一会，然后我也笑，可是不知道笑什么。我要妈妈给我讲故事，妈妈说她不会，她选择教我算术和识字，而我早对这些失去了兴趣，妈妈非常严肃地说：叔叔可以给你讲故事，但是我可以教你学习啊。那时，经常邀我去上学的芸和玲，又在我家等我。她们在一旁看着我吃饭，似乎我吃饭也有看头，我就拼命地咽，省得她们看。她们时不时地催促我：快点啊，快点啊，要迟到了。她们一边说着，还一边跳着，我觉得这情况挺美好。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学去。上学的路上会经常碰到宝宝，宝宝是骑自行车去上学的。宝宝每次看见我和女生走在一起就笑话我：不要脸！羞羞！我总是很愤怒，真想一脚踢飞他，芸和玲拉着我往另一条小路走着。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地挡在宝宝自行车面前，我说：你为什么说我不要脸？宝宝得意地说：就是啊，要不芸芸和玲玲怎么老和你在一起啊。我说：是她们来找我的。宝宝说：她们怎么不找别人啊？我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吐出一句：这管你什么事！这句话让宝宝更加瞧不起我，他把我推到一边，而我仅能深为自己有理由说不清而羞恼。

*29*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宝宝，朝阳的弧线从宝宝的腰部勾勒出来。我扶着家门，泪流满面，连学都不想去上了。阿姨拉着宝宝离开村子，宝宝头也没有回。我一直看着，我最后想起一句话：宝宝大哥，你还会来吗？宝宝大哥回过头来，他高兴又不高兴地说：我也不知道，别哭了，女孩子似的。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宝宝了。

*30*
村庄就剩下我一个小孩了，而附近一个村庄就剩下芸和玲，再远一个村庄则有很多孩子，不过我都不认识并讨厌他们。大人们经常谈论我们村：你这个村啊，都是人才。你看看，成对成群长了翅膀一样，都飞了出去。还是城里好啊，哪象我们这些老土，吃得没花样，要乐的没乐。我抬头看着大人们复杂的神情，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却分明很不快乐。

*31*
我要离开以往的温暖，去寻找未知，让新的地方产生温暖。如果新的地方不能，那么，我将口含沙尘，锲而不舍，尚未成功，尚需努力。在诸多徘徊转辗中，心愈坚强、坦荡。日日吹着风，衣服哗啦啦地响，一个人走在冰雪上，成为风的孩子并默默歌唱：我是一阵风的孩子，所以流浪，也无怨无悔，足迹已忘记红尘得意，却忘不了那么多的微笑，曾为我祈祷，如果黑夜来了，我便消融在那迷人的夜色，为微笑吹亮满天的星辉；我是一阵风的孩子，所以桀骜，也豪情万丈，背影已走遍千山万水，却走不尽那么多的幸福，曾为我鼓舞，如果晨曦来了，我要飞舞到那云霄的尽头，为幸福吹拂永远的光芒；我是一阵风的孩子，就算流浪，也会云开日出，记忆已忘却良辰美景，却丢不下那么多的眼神，曾为我祈盼，如果道路没了，我便挺立在那陡峭的山峰，为眼神再现神秘的闪电；我是一阵风的孩子，就算桀骜，也会义无返顾，痕迹已铭刻朝暮情思，却刻不完那么多的真善，曾为我鼓励，如果怨恨没了，我便奔跑在那大海的尽头，为真善迎接崭新的春天；我是一阵风的孩子，注定流浪，也敢意气风发，梦境已远离琐事纠缠，却离不开那么多的臂膀，曾为我鼓掌，如果征途寂寞了，我便雕耸在那无垠的峭壁，为臂膀增添神秘的黑纹；我是一阵风的孩子，注定桀骜，也敢踏雪无痕，轨迹已飞驰意志火花 ，却飞不完那么多的思念，曾为我导航，如果青春萧条了，我便高距在那荒山的顶端，为思念种植不倒的青松；我是一阵风的孩子，终日流浪，也于黑暗中骇浪惊涛，岁月已流逝金色年华，却逝不去那么多的行动，曾为我英姿勃发，如果彻底厌倦了，我便潜伏在那人烟罕迹的远方，做一枚封尘的石子；我是一阵风的孩子，终日桀骜，也于无形中柔情四溢，心迹已淡然如画江山，却淡不去那么多的目光，曾为我神采飞扬，如果彻底衰老了，我便跪拜在那草长莺飞的远方，做一轮低头的夕阳；我是一阵风的孩子，习惯流浪，所以不再寂寞，视野已模糊千沟万壑，却依旧有那么多的存在，曾为我戴月披星，如果能为您解饥，请带走所有，直到我不剩一粮一草；我是一阵风的孩子，习惯桀骜，所以不再沉默，思绪已埋藏天籁之音，却依旧有那么多的牺牲，曾为我呕心沥血，如果能为您复活，请带走一切，直到我不剩一骨一血；我是一阵风的孩子，除了流浪，还曾惊心动魄、气吞山河，那是苦难的箭镞在热泪盈盈，可是没有暂停住前行的疾步，为我与苦难辞别，假若沧海桑田，我要把闪亮的箭镞，插进太阳的心脏，去傲视；我是一阵风的孩子，除了桀骜，还曾风流倜傥、气宇轩昂，那是时间的咽喉在血流成河，可是没有闭合住四裂的伤口，为我与时间握手，假若海枯石烂，我要把咆哮的咽喉，踹入月亮的怀抱，去凯歌；每一次相遇，如果没有看见微笑，请匆匆接受匆匆的亲吻，就让静静的离开，正如一条温柔的河流，藏在洁白的芦花丛中，忘记流淌——我是一阵风的孩子，除了流浪得满面灰尘，还拥有了什么？每一次邂逅，如果没有看见召唤，请匆匆接受匆匆的拥抱，就让默默的回首，正如一只渴望的青鸟，潜在绯红的云霞背后，失去飞翔——我是一阵风的孩子，除了桀骜得遍体鳞伤，还拥有了什么？花丛里边，未能如蝴蝶那般蹁跹，蓝天里边，未能如蜻蜓那般悠闲，因为我是一阵风的孩子，还不够流浪，所以继续流浪；悬崖外边，未能如雄鹰那么高翔，深渊外边，未能如野马那么疯狂，因为我是一阵风的孩子，还不够桀骜，所以继续桀骜。

*32*
二十年前，对自己说：我是一阵风的孩子，需要广阔无边的自由；现在对自己说：我要做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人，可是我最多只能爱一辈子啊，就算是真真挚的朋友，至多也只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太美的东西，我不敢多看，但不看又怕再也看不到了；然而美不是经常光顾我的，生活如蓝色的波澜，有时候让单调重复的色彩笼罩着我，又时候却起伏得巨大，挡住了前方。渐渐的，成为了一个学会沉默的人，因为美是大家的，而我渴求的或许还正在向我走来罢了。可背叛等待是会经常出现的，在等待中迷茫和愤怒也是会经常出现的，最后，背叛、迷茫、愤怒都是徒劳的，我应该认同等待并在等待中不断改善自我，从而让美是以一种温和而又自然的姿态进入我的眼帘，携我入梦，继而又如一支低沉而又奔放地旋律去环绕着夜晚的寒冷，让窗外撒满星辉，风吹净每一个行走的人和地上的脚印……

*33*
我努力长大成人，这不是我一个人在努力，身边的人都流露着殷切的目光。我最好的朋友对我说：你快醒来，去行动，你要好好活着，因为你会死去很久。是啊，时光已过已不再有，谁都是最不慷慨的人，因为他舍得丢弃光阴，却总是很少去给予。谁都不能买到光阴，只有不是无限价格的东西才能买到；谁都不需要去购买光阴，谁都公平地拥有；即使这种无价格和公平的性质被丑恶扭曲得变了形，但它的本质是不变的，是不可以屈服和投降的，它是勇士，也是不死的勇士，它把自己献给万物。

*34*
当西装革履时，我知道远离了自己，心不全部属于童话。镜子面前，我是个没有成为人的人，也更加看清楚：世界更多时候在嘲笑坚持成为人的人——你知不知道，没有充足的物质，会有多么艰辛？你知不知道，没有厚颜的无耻，会有多么困苦？你知不知道，没有地位的人物，会有多么卑微？你知不知道，资金空乏的人，走在大街上如灰土一般，只低着两只焦虑疲惫的眼……

*35*
这注定我要在路上摩擦出痕迹，我始终怀疑这种痕迹，因为我并不选择困惑后的满足，不甘愿做一个潜水的人，我是陆生动物，要站在楼顶上呼吸着空气，接受阳光。仍有很多人还在楼梯上，是整个人含辛茹苦地攀登着楼梯，因楼梯太长，他们似不知道有楼顶一样，或索性就不知道。其实，他们可以把另一个我放到楼顶上去，而他们攀登着。当他们见到另一个我的时候，或许他们真地要开始逍遥不羁、上天入地。我已经不是孩子很久，和很多事情一起不再是过去，记忆尤深的只有那些沙尘与花草——在黑暗里默默无闻，只有他们惦记着灵魂，该睡眠就睡眠，该醒来就醒来，与往事同行，而我只能任由生灵继续流传着风情，却没有任何机会表示感激。我找不到去向，有泥土的地方都有消失的抉择，如果开口真能说话，他们会说我出现过。可是如今，拿什么去流浪和桀骜，妈妈啊妈妈！我已不再是一阵风的孩子！太多的接纳，徒劳的光明，天上大雁的斑点，得到的就象失去，子规在啼血，杜鹃花溅满了山坡分明就在沸腾，她们一点头，那就是我，曾经动人的经过。秋林红叶到今天埋葬不了我的身躯，黑夜还有边吗？周遭还在睥睨什么？眷恋的眼睛，我去投降；亘古的山丘，我们永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比体念唯一的死亡自由！

*36*

我的精神迟早要离开，这儿曾经是我行走的地方，是我行走在祖先身躯上的地方；我的精神迟早要离开，这儿曾是我爱恨交加的地方，是我爱恨得死心塌地的地方；我迟早要在这儿，成为一块墓碑，并让任何想走过我的人走过；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死去，才可能是人，蓝色的人；现在我又开始去努力成为人。天蓝，海也是蓝的。


　 [ 本帖最后由 一阵风909 于 2008-12-27 17:0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