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英语录音带

　　昨天放学，女儿进门扔下书包，嗫嚅地说，妈，给我买个录音机。我觉得很奇怪，你不是有听的吗？她说，那都不好使，我要买新的。
　　确实，女儿有两个随身听，都是姥爷给的。我父亲是无线电爱好者，家里的电器不少，但都是略有残损，多数是别人不要的，或者不值当修理的，被他拿回来，想方设法地物尽其用。女儿的两个随身听，其中一个换录音带的时候，为了保持平稳，必须按住一个弹簧片样的东西，才能顺利放音。这对于技巧与手劲儿都是考验，孩子试了几次，放不出音来，不免焦躁，竟然把弹簧片掰断了。另一个随身听，插销连接的变压器被胶布缠得厚厚一层，很臃肿，用手一拿胶布直粘手。尽管放进录音带能顺利放音，只是把音量调到极致，还不如说话的声音大。我让女儿用这个：反正就你自己听，免得噪声污染，吵人。女儿的嘴已经撅起来了，谁家英语听力的声音这么小？我不要。我要新的。我不语地把这两个鸡肋，翻过来调过去地看，跟爱人商量着，要不拿到家电修理部问问？却担心花修理费是否值得。看情势，它俩的修理费能买一个新的。姑且就买个新的吧？瞬间，我就决定明天给女儿买个新录音机。
　　晚上吃完饭，我跟爱人闲聊，感慨现在孩子的学习条件是多么优越。面对类似的境遇，我的思绪回到了20多年前。
　　记得是1986年的秋天。我上高中二年级，英语老师到教室上课，总是拎着录音机放英语录音带给我们听。我的英语较差，按照老师的说法，就是需要多听多练。我灵机一动，如果买个空白带，把英语录音带翻录下来，不就可以随时听了吗？当时，能翻录的双卡录音机不是很多，我住校，学校在一个火车站旁边，只要一站地，下车走三里路，就是姑姑家了。拿到她家录好，一点都不耽误老师用。打定了主意，在某天，等老师下课了，我就跟她借。
　　放学了，我拿到录音带，连饭都没吃，就去赶着坐火车，终于在黄昏时分，踏进姑姑的家门。除了寒暑假，我平时基本没空去姑姑家。姑姑见我很高兴，听我说明来意，答应晚饭后，去村中大队书记家借录音机帮我翻录，我安心地吃着姑姑烙的油饼，吃的很多、很香。
　　饭后，天就有点黑了，姑姑此时怀着6个月的身孕，但还是领着我，去大队书记家。没进院子，就听到了震耳的舞曲声，原来，书记的儿子跟几个小青年，把录音机拿到院子里，随着音乐跳舞呢，院子里没灯，几个尽情摇摆的身影正跳得酣畅。这个时候去借录音机，是有点不是时候。可是，我不能再等了，姑姑跟书记的儿子说明来意。他行家般地把录音机拿给我们看，原来是单卡的，不能翻录，想用只能再借一个，用专用的连接线把两录音机接一起，但还不是内部录音，效果不好，杂音很大，能不能听清都难说。录音机的舞曲还在放着，他跟我们说几句，回过头跳几下，声音随着身体的舞动，直发颤，我想笑却又没心情。姑姑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另一个录音机没地方借，那个连接线更是没谱的事，也弄不清楚是不是人家不想借所用的推辞理由，姑姑只好领我往家走，我都要哭出来了，可是也没办法。
　　姑父在砖场干了一天活，吃了饭，正躺在炕上休息。姑姑去叫他起来，让他拿着录音带骑自行车去我家找我父亲，让他想办法翻录，然后赶在第二天我上学前回来。此时，天完全黑下来了，姑姑家跟我家距离9里路，都是乡村土路，路边的庄稼很高，没身能藏住人。没有特殊事情，为安全起见，谁能贪黑出门呢？但1986年的小村，既无摩托车，又无出租。姑父听了姑姑的安排没吱声，扭身出去了，姑姑跟了出去。之后，我听到了姑父的抱怨声，无非是累了一天也不能好好休息，然后是姑姑慢声细语地跟他商量，我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等在这屋的黑暗里。良久，听见姑父去推自行车，我心里一喜，姑姑拿着录音带追了出去，叮嘱他说，录完太晚了，你就在哥哥家住一夜，等天亮了起早回来。姑父没好气地答应着，头没回，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跟姑姑都默默无语地坐在炕上，为了节省电字儿，手头也没活儿干，就没开电灯。我担心父亲能否如愿以偿地借到双卡录音机，心烦意乱地啥也干不下去。姑姑不语地望着窗外的茫茫黑夜，估计她担心姑父走夜路是否顺利安全，时间显得很难熬。最终姑姑开口说话了：小慧，我领你去X家看电视吧！我就跟着姑姑去了邻居的X家。
　　X家的黑白电视前，围着许多人，男男女女地有10多位。我跟姑姑在人群后面找个位置默默地看。记得是庆祝深圳特区成立6周年的晚会。听报幕员说，请刘德华先生（他20多年后还大红大紫，不愧是长青树）给大家演唱。只见穿着西服的刘德华出场，唱了一首粤语歌，歌词也听不懂，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他的舌头短，更有人别出心裁地要拿熨斗熨，大家都笑了起来。下一个节目是滑稽戏，一个演员穿着练功服一样的紧身衣，背对着观众，双手搂着自己的脖子，卖力地表演拥抱的感觉，身体被衣服勒得曲线尽现，还随着表演的深入，扭来扭去，颇具诱惑。观众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有人还打起口哨。我懵懂中觉得脸上发烧，姑姑啐了一口，不由分说地拉我挤出了人群。
　　摸黑爬到炕上，沉沉睡去。直到厨房响起了姑父的声音，我才惊醒。却发现姑姑早就不在我身边了，她在厨房做饭，姑父已经骑车从我家返回了。原来，姑父来到我家，找到父亲，父亲再出去找有双卡录音机的人家，等录完录音带，已经夜里12点半了，姑父只能等到天亮再往回走。为了翻录这盘录音带，有几个家庭，几个亲人不眠不睡地熬了半夜啊！看着姑父因为骑车赶路，累得红红的脸，我忘记与理解了昨天他的牢骚，想着将来我挣钱了，一定要给他买瓶酒喝。
　　等我来到学校，把录音带交给老师，老师为我的效率吃惊。她自言自语地说，你怎么录得这么快呢？过程不用祥述，它被我永远地记在心里。
　　那盘录音带陪我到高中毕业，经常的情况是，一等录音结束，我就按下暂停键，然后换录音带。等过了好久才知道，录音带录完之后，有一段空白带。父亲不失时机地说了几句鼓励我学习进步的话……偶然听到录音机里传来父亲宏亮的声音，已经时过境迁，我再不用这么费劲地听英语录音带了。
　　今天，我冒着零下20度的严寒，去给女儿买录音机。往回走的路上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步道砖上，踩上去很滑。我捧着录音机，小心翼翼地挪着步。
　　女儿的要求，多数能够有求必应，她懂得珍惜和感谢吗？其实，最伟大、最崇高的爱就是给予自由，想必我的长辈也是如此。我对爱的感悟依然迟钝，给我时间去体会，往事内蕴藏的爱也一定历久弥新。



[ 本帖最后由 黑龙江小龙女 于 2008-12-29 08: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