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三十年系列之（一）——往事悠悠

　　姑姑家在另一座城市，因为姑姑没有女儿，从小就特亲我，所以每年节假日我都要去她那里小住。


　　小时候去姑姑家，都是爸爸用自行车驼上我和奶奶去四十里外的县城坐火车，因为太小的缘故，怕我走丢了，每次去奶奶总要陪着。


　　我们村的村西就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小路，小路不宽，并排连两辆马车也走不开，如果两车迎面相遇，其中一辆车必须挪到路边的沟岸上，这样才能顺利地通过。所以，虽然说小路通县城，可并没有一辆汽车通过。


　　八零年，小路加宽了，由原来凸凹不平的泥路，整成了平整的沙路。我之所以把它叫着沙路，是因为有人看护这条路了，每隔一路段，就有一个人，他们按时往路面扬些许的沙，这样一来，雨天走在上边也不会踩一脚黄泥巴，虽然说路面还会被车辆压出一条条很深的褶子。


　　整宽了的沙路，并排能跑两三辆马车，上面也有汽车通过了。所谓的汽车就是客车，而且是单一的客车，一天只跑一个来回。


　　看着整宽了的马路，奶奶笑着说：“再去你姑姑家，到村口坐车就行了，直接就把咱们驼到火车站了。”可好几回，我和奶奶在路边等车，车来了，连停也不停，就这么从我们渴望的眼神中驶去。我问奶奶，它咋不停呢？奶奶说，人满了。


　　有时为去一次姑姑家，我们要等好几天的车，无奈，最后还得爸爸用自行车把我们驼到火车站。


　　八五年秋天，放了秋假，我又去了姑姑那里。人虽然大了，可还是免不了想家，在那儿住了十几天，就开始想家了，最想的人就是从小最亲我的爷爷奶奶，可姑姑不让我走，几乎用哀求口气留我再住些日子。就这样，我又在那儿住了十几天。


　　一天傍晚，我们正在吃饭，二叔家的二妹突然一步闯了进来，我吃了一惊，姑姑也吃了一惊，全家人都吃了一惊。


　　“姐，快回吧。爷爷不好。”未等我们开口，二妹就道出了原因。我嘴里嚼着饭，再也咽不下，泪，簌簌地滚落下来。我知道，若不是爷爷病重，二妹不会亲自来催我，写封信，拍个电报满可以。我流着泪，站起身，取过自己的衣物，喊上二妹就要走，我知道爷爷一定非常想念我。姑姑拉住了我，说让我们等等她一起回。


　　原来我走后十几天爷爷就病了，想想也正是我想家的时候，看来亲人之间真的有心理感应。二妹说，刚开始以为是感冒，可扎了几天的腚针，始终不见好转。爸爸和二叔就把爷爷弄到了医院，结果也没查出啥病，医生模棱两可地说，可能就是感冒大了。毕竟医院里的条件要比村里好，就留在医院挂了几天吊针。谁知，三天后爷爷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医生向爸爸下达了病危通知。


　　老人说，死在外边的人，死体不能回家，为了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爷爷有个安身之处，奶奶让爸爸把奄奄一息的爷爷接回了家。后来听奶奶说，重病中的爷爷，口里一直念叨着我的乳名。奶奶一边安慰着爷爷，一边让爸爸去公社给我拍了电报，怕电报有误，爸爸前脚走了，奶奶又让二叔把二妹送到了火车站。


　　现在回头想想，爷爷当初绝对不是感冒，一定是别的病，只因当时医疗条件及医生的技术太差罢了。


　　我和姑姑、二妹三人坐的是夜里的火车，等赶到家乡的站点时，已是零下一点多钟。那时的交通很不方便，火车站离汽车站还有十五里地，下了火车，要么步行走到汽车站，要么等凌晨四点的专车。看看现在，出租遍地，哪怕半夜，站在路边一招手，就会有车停下为咱服务。


　　下了火车，我一心想早早见到爷爷，所以坚持要步行回家，姑姑拉住我不让走。那时没有路灯，只有城市里有路灯，姑姑又有腿疼的病，不能走远路，自然就不放心我和二妹在黑灯瞎火、荒郊野外单独行走了。


　　靠在车站大厅的排椅上，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我梦见了爷爷。爷爷半躺在炕上，见了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梦醒了，天也快亮了，我看看大厅的钟，车也快来了。因为刚才的梦，心里亮堂了许多。我对姑姑讲了我刚才的梦，我说爷爷没事了，姑姑本来就相信迷信，因为我是爷爷奶奶的最爱，她总以为最亲的人之间有灵感，所以，听了我的话后，姑姑的脸上也多云转晴了。


　　坐在通往我们小村的汽车上，心轻松了许多，脑子里不住地闪着爷爷暖暖的笑容。


　　终于到家了，车在我们小村口停下了，我拎着包，象一只快活的燕子，边走边问姑姑：“猜猜爷爷现在在干嘛？”姑姑温柔地剜了我一眼说：“你就个小妖精。你说你爷爷在干嘛？”我嘻嘻地笑着说：“爷爷现在正趴着窗前，盼着我们快点到家呢。”说着笑着，不觉到了家门口。院门大敞，爸爸、二叔和妈妈、婶婶，及我的所有姐妹都身穿着白衣跪坐在堂屋的正间，透过他们的头，我看见爷爷直直地躺着正北。


　　我忘记自己是咋样进得屋，只记得跪在爷爷的灵前，一个劲地流泪。我掀去了盖在爷爷脸上的烧纸，手抚摸着他还有余温的耳朵，声声呼唤着爷爷，可爷爷一声也不吭，不再爱我这个孙女了，任凭我哭得死去活来，他就是无动于衷。奶奶见了，老泪纵横地把我拉进了怀里，劝我不哭，说爷爷知道了会心疼。奶奶说，爷爷是想我想出了病，我离开家十几天时，爷爷就村前村后地走，遇见人就说：“二妮快回来了，二妮快回来了。”那时我们村没有电话，亲朋戚友联系都靠书信，遇到急事就拍报。如果搁在现在，我想爷爷不会死，想我啦，可以拨我的手机；如果搁在现在，我绝对能送爷爷最后一程。爷爷是凌晨四点半去世的，如果那时就有出租，我打个的，一个小时就会把我送到爷爷的面前，兴许爷爷见了我，真的会象我梦中梦见的一样，一下子爬起来，又活几十年。


　　九三年，这条沙路换成了柏油马路，路面又加宽了，并排能走四五辆马车了，路边也和城里一样按上了路灯。几乎家家户户安装了电话，书信和电报渐渐被替代。火车站前，出租车一排排，过往我们村的车，一辆接一辆，再也不用为等车而烦恼了。


　　就在那年，老公也骑上了八零，腰带挂上了传呼机，虽然不能直接对话，但家里有事我能立刻找到他。那时，奶奶还健在，我想把她接到我身边与我一起住，可奶奶恋家，偶尔想我了，老公就用八零把她老人家接来小住。坐在八零的后座上，揽着老公的腰，奶奶的脸开成了菊花。


　　九九年，八零换成了丰田面包。记得老公第一次载着我和儿子在家乡的路上慢悠悠地行驶时，我透过摇下的车窗，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飞出了窗外。这时奶奶已经去世。


　　二零零三年，面包变成了韩国现代，家庭电话也撤了，人人用上了手机，无论何时何地，想谁了，或有什么事，一个电话，立刻OK！


　　如今，电脑横行，相隔千里，打开视频，人就出现在你面前，可以随意地聊天，还有谁能为想念一个人而村前村后地走呢？


　　这时的汽车站前，车辆如流，公家车，私家车，琳琅满目，为了能多拉几个客人，不需我们问路，售票员就远远地满脸笑容地询问我们：“去哪里？我们的车是去济南的。”听听，看看，比比，天地之差。


　　改革的开放，单从通讯和交通的变化来说，就让人目不暇接。如果爷爷能活到现在，他该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