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 妹 子

辣 妹 子
辣妹子是学校附近凉皮店的老板。叫她辣妹子，一来是因为竖在凉皮店的那块招牌上书：辣妹子凉皮；二来是因为她来自四川，操着一口浓重的川音，所用做调料的辣椒，全部是从四川弄来的朝天椒。

当我感觉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的时候，我总喜欢到她的店里要上一份凉皮。当凉皮里辣子辣得我嘴里咝咝吸着凉气，鼻子尖泌出细小的汗珠，我便觉得过足了瘾，食欲大增。

每次去吃凉皮时，免不了聊上几句，日子久了，我便与她熟识了。说话间，我喜欢看她有条不紊的忙碌。有人要凉皮了，她便迅速抓起几张凉皮，操起刀当当地风一般切过，然后细声问：带走还是在这里吃？若带走，她立马将切好的凉皮装进食品袋，随即捻起一个小点的食品袋，拿起小勺，分别在一字儿排开的调料碗舀起调制好的蒜汁、辣油等调料，再轻轻转动小袋子，然后，麻利地在袋口打个结。一次，我悄悄看着表，测了一下她从切到装到打发顾客离开的时间，惊讶地发现，这个她每天不知要重复多少遍的程序，竟然用了不足三分钟。我夸赞她：“这么快啊。神速！”她呵呵笑着：“不快不行啊，人等着吃哩。我要挣钱生活哩。”

辣妹子，皮肤细白，嘴角和眼睛始终都漾着笑意。最让我叹息的是，她那双有着葱节般修长手指的手。盯着她忙碌不停的手，有时我甚至想，这双手，若是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弹跃的话，一定能弹出最美妙动听的曲子来。

可是事实上，她的这双手在刀板间滑动已经有三年的历史了。

从四川山区走出来，到新疆打工的辣妹子，高中毕业是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省吃俭用的父母也凑够了一年的学费，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在农田里做活时，闪了腰，去医院体检时，意外地发现已经得了肺癌。学是上不成了。她和哥哥四处求亲告友借了钱给父亲看病，但终究还是没有救下父亲的命。面对着厚厚一叠欠账单子，她抹干眼泪，决定投奔新疆的一个远房亲戚，她要打工还账。

“我需要坚持。我要把借亲戚们的钱还上。他们也不容易。”一次，辣妹子说到激动处，还拿出来一个随身装着的本本。

辣妹子的本本上，记的大多是采购了多少面粉、清油之类的帐。其中一页上却罗列了大约二十几个人的名字，一些名字后面已划了对勾。她解释说，她每次还一个人的，就在后边打个对勾。

“有时候累了，烦了，我就拿出来数数上面的对勾……”辣妹子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

自从了解了辣妹子的这些经历，我不由对她心生敬意。生活的苦，从她的嘴里讲出来，显得并不那么沉重，反倒显得有些轻松随意。

辣妹子，真是够辣的。为了多挣钱，除了做凉皮卖之外，她买了一个电烤炉，烤鸭子卖。我问她，做凉皮卖凉皮已经累得够受，又搞烤鸭卖，能受得了吗？她微笑，话也说得直接：“我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买电烤炉的钱，其中一千元钱是我借给她的。当时，她张口向我借钱，我觉得她有些唐突，毕竟我和她萍水相逢，我只是常来她小店的顾客而已。望着她那张诚恳的脸和有了钱一定先还上的承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借给了她。

我照例经常光顾辣妹子的凉皮店，有时候放学路过，顺便买一只她的烤鸭带回家。一次，和学校几个老师一块出去吃凉皮，我竭力建议他们去辣妹子凉皮店里吃，他们还笑我，是不是辣妹子凉皮店的“托”呢。当我把辣妹子的情况告诉他们之后，大家都不再言语，默默跟着我去了辣妹子的店。从那以后，办公室里牢骚怪话的声音似乎销声匿迹了，安心坐下来钻研业务的人多了。我知道我们生活的激情和善念在蛰伏了很久之后，是被这个叫做辣妹子的女子唤醒的。我还曾为自己能够帮辣妹子小小的忙而内心有少许沾沾自喜呢。

然而，事情到后来却发生惊人的逆转。一个暑假之后，我忽然发现辣妹子的凉皮店竟然门窗紧闭，门口的招牌也不见了。急问旁边菜店的老板，菜店老板对辣妹子的去向一无所知。

我把这事悄悄告诉要好的女友，女友惊呼：“你被那川妹耍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她的那些所谓苦难经历都是瞎编的。”

我内心里是不同意女友的说法的，但眼前的事实，又让我无言以对。

秋风起了，辣妹子凉皮店前的几棵白杨树开始飘落叶子了。辣妹子仍然没有一点消息。每次走过，我还是习惯性望望那扇紧闭的门，幻想着门突然打开来，从里边走出笑吟吟的辣妹子，招呼我说：大姐，快进来坐会儿。

就在我也开始怀疑自己对事物的判断力的时候，我接到了辣妹子从四川打来的电话。原来，辣妹子是突然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匆忙关店离开的。哥哥喊她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我的电话和准确的通讯地址还是她通过远房亲戚辗转打听到的。她告诉我，待处理完后事，还要回新疆继续做凉皮生意。至于借我的一千元钱，已经汇出，让我注意查收。

放下电话，我那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放回肚子里了。与此同时心生感慨：谁是不向生活低头的强者？谁能做到人穷志不短？辣妹子应该算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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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天山飞花 于 2008-12-28 17: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