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畦

打草畦

　　整个山洼里的那一大片地都叫打草畦。我也有一块地在那儿。但是那块地里我是极少去的。不常去也是我的田地，别人又搬不走，偷不掉。
　　尽管不去，但我知道那块地里去年种的是豌豆，丰收了。今年种的是青稞，收成不好。明年，也许要种小麦吧，或者是油菜，说不定要种洋芋呢。总之，无论种什么，那块地是绝对不会撂荒的，这我知道。
　　那块地是好地。肥，接雨水。只要老天掉个雨星子，地里的庄稼就可劲儿长，豁出老命的长，秋天总会有收成的。这地也是跟人的脾性，谁家的地像谁家的人。我的那块地，就很像我的性格，老实而对生活充满了感恩。
　　别的地就不一定了，不如我那块。像老鹰嘴季家那块地，天旱的时候，苗就早早干死，满地是稀稀拉拉灰楚楚的干苗苗子，一碰就折掉。雨水稠的一年，它就给你疯了般的胡长。苗们好像忘记自己是庄稼，把持不住，恨不能蹿上半房子高。结果，一场大风来的时候，它们就翻掉倒伏在地，平平地铺上一山头，最后颗粒无收。
　　可是老鹰嘴那么糟糕的一块地，季家还是年年赔年年种。人总活在希望里，年年种年年盼，也许有一年它会多打些粮食。庄稼人对土地的感情那是难以割舍，爱的相当的深沉。并不因为它不长庄稼而抛弃掉。像自己的儿女，不能因为赚不来钱就嫌弃。希望还是有的。比如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老鹰嘴也是能打粮食的。
　　有一年季家就从那块地里挖来几大车洋芋。也怪，那些洋芋比谁家的都好吃。洋芋这东西很鬼精，要是长泛的一年，丰收的让人害怕。一锨挖下去，一大窝白净的洋芋，土里藏着偌大的惊喜。一垄挖罢，就得用车往家拉一趟。那年我就不断的吃到季家送来的洋芋，整整吃了一个冬天。
　　到春天的时候，我在打草畦的那块地就送给他们耕种。可见平白地吃人家的东西有多么不好。不过呢我是病着，况且家里连一样农具都没有，也没有耕牛，怎么种地?不送人的办法是没有。
　　季家如获至宝。但嘴上还是有些不经意的说，这山地么，也长不了几个粮食的，你也知道。年年旱，还不是白出力气……
　　我是个极老实的人。经他们这么一说，居然有些底气不足的诚惶诚恐，好像我把一个包袱驮给人家那么短理。就很无奈的说，又不要租钱，白送给你家种的么……万一丰收了，你们不是不吃亏了么……
　　但实际上那块地里年年都是很能打粮食的。可季家总说不行不行，不是旱了就是涝了，总之用很多的理由弥盖收成好的事实。而且举例说明，他们家老鹰嘴的那块都比我打草畦的地强多了。
　　想想也挺委屈的。打草畦根本和老鹰嘴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们却硬要拿来比，真是气死人。打草畦那片儿，是坡弯弯儿地，保暖又聚雨水，还避白雨呢，就像是一部好长篇小说，内容厚实的很。那老鹰嘴，嘁，是什么地么。雨点子都落不稳，白雨年年打，雪片子都滚了洼，连个雀儿都没心肠去的地儿。顶多，就算是个文盲拿汤碗子蘸上墨拓的圆圈圈子，能放在一起比么？不能么！可是他们硬要比，而且说那几个汤碗子圈圈比长篇小说日能，简直让我愤怒的不行。
　　我说，既然打草畦的地年年赔本儿，你们就不要种了。让它撂荒去算了，谁让它不争气不长庄稼呢。季家的人早就料到我这样回答，很诚恳地堵截了我的撒赖。他们说，这两年呢，我们在打草畦投入的化肥很多，也费了很多人工，年年除草整地，可是收获却不多。所以我们还得接着种——总得把本儿收回来些不是么？不然赔得太多了……
　　我实在无话可说。他们白种着我的地，却好像我欠了他们人情一样，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都在一个村里住着，都吃一样的山水，怎么把我吃成这么一个老实疙瘩呢？我觉得自己算什么商人，简直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属于老实墩墩的那种。而他们，才更像个商人，处处精于算计而居然让我无话可说。
　　这么想着，便无法原谅自己，便恨恨地自语：哪天要是一跤绊倒拾上一疙瘩钱的话，就去做慈善好了。我天生是做慈善的料，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你想啊，我把自己都养活的不好，还做什么慈善呢。
　　可是想归想。打草畦的那块地里长什么庄稼，打了多少粮食，草锄的干净不干净，这些唠叨事儿庄邻居们都一个劲儿给我传递，不想听都不行。村庄自有村庄的脾气，它琐碎，唠叨，是一个由闲话串起来的日子。你逃不开，甩不掉，而穷于应付。你不听，有人硬要说给你。你深究，无人应承。
　　只能顺着村庄的脾气走啊。我的好多日子就这样悄悄消失在村庄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打草畦的那块地，就像一个女子嫁到了一个苛刻的婆家，我无力拯救，又不好反悔。我为自己的单薄感到无际的忧郁。




[ 本帖最后由 刘梅花 于 2008-12-22 14: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