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女子的生活

红女子的生活□梁星钧
　
　　红女子的事令人叹息，也颇受争议。叹息她的人生不顺，争议她的生活态度。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都同情她，唉叹她的生活命运，提起她的事情无不唏嘘。　　　　　　　

　　红女子本叫陈红，也有人称“红辣子”。她原先有自己的好日子，在县绸厂当纺织工。当初绸厂鼎盛，是县里少有的国营明星企业。工厂的条件好，座落在风景秀丽的城北海螺包，职工上下班有专车接送，进城往返一趟只要15分钟。进厂的条件高，必须持据城镇户口，先经严格考试，继送成都纺校培训，然后才能正式上班。这个厂影响大，吸引和招收了一批绵阳梓潼的国家流体物理研究所（九院）的子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壮观景象。红女子称心如意在厂上班，工作勤恳，生活过得非常如意。那时谈婚论嫁，红女子身材窈窕，圆脸杏眼，乌黑头发，伶牙利齿，追求她的男工不少，可她眼光独特，偏偏看好县中医院的一名药剂工。大家对此很不理解，觉得这事蹊跷，没弄明白，虽说杨平生长得英俊，却是农村来的，又是中医院的一名临工，但是红女子自己早看好了，大家也无奈何。杨平生我不认识，但我认识他的父亲，在一个乡医院当院长，笑眯眯的，和蔼可亲，计划生育手术做得又快又准，群众称他“技术精湛”。

　　可是红女子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多久。没过几年，县上进行企业改制，红女子下岗了。下岗是中国特色的雅称，实际就是失业。这时祸不单行，杨平生也从医院下岗。随即他们的好日子消失了，生活面临严峻挑战。他们郁郁寡欢，冥思苦想了好几月，也没找出好的生活出路。幸好这时天无绝人之路，平生家乡有位朋友，热情邀他前去几十里外的上寺乡办预制板厂，那时城市建设正处高潮，厂品畅销，平生稍和妻子合计，就爽快地答应了。这样，红女子就留在了家里带小孩，照管孩子上学读书，平生出去打拼创业。平生是个有勇有谋的有志青年，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经历三年，从一位普通职工升到了副厂长。他们的家庭各项渐渐有了好转，生活前景十分光明。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时却节外生枝了。通过查实，平生有了外遇，女方是预制板厂的一位未婚女工，那位女子目光如炬，他挡不住，很快变得魂不附体，缴械投降，陷入了爱情魔力的漩涡。他们的激情碰出了火，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故事。红女子的生活希望被粉碎了，如一个平静的湖，投进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情，后来搅得鸡犬不宁，结果可想而知，红女子怒不可遏，走上法庭，宣告了他们的婚姻生活正式结束。


　　悠悠时光荡平烦愁，茫茫寂寞指引道路。那些日子，红女子沉浸在巨大的忧伤里，她一个人思考，行走，和相好的姐妹们交谈，倾诉，她要吐尽胸中怨气，但望生活重现转机。她搬回娘家吃住，一住成了老家。她的老爸原是县医院的院长，可是早已退休，赋闲在家，面对女儿的失业和生活艰难，他感慨多多，却又因为离院多年，人走茶凉，这时说话没人听了，再说他也不愿去向别人求情，他还是抱定以前的人生处世哲学，认为那样去开后门，是“不正当”，是“掉格”，是“丢人”的事，所以他除了好心照顾女儿在家吃住，也没别的办法。红女子自告奋勇去找院长，给自己找工作，其实院长也认识她，只是到了这节骨眼上，显得有点正式严肃和公事公办了。红女子还没讲明来意，院长就显得不耐烦，见怪不怪地打断她，问啥文化，红女子自信说是高中，院长一愣，说高中何用，现在大学生踢脚都是，医学院来的几个都愁没处安哩，红女子见机说我也不敢高攀那些没门的好工作，只要能给个清洁工，有碗饭吃就行。话说到这份上，院长一想这个要求不高，不算过分，眼看这个面貌姣好，又是老院长的女儿，刚从县里国营绸厂下岗，又离了婚，生活艰辛程度不言而喻，似乎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他就稍稍缓和一下语气，委婉地说，这样吧，容我们几个领导商量一下，一旦有了机会就通知你，你看行吧？行，怎么不行，谢谢了，院长，万分感谢！红女子又感动又感激。院长最后的语气是肯定的，态度也是友善和诚恳的。她出门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心里涌上了一股股甜蜜，虽也渗着淡淡的咸咸苦涩，不过她今天确实升腾起了一种希望，是一种柳暗花明，前景无限光明的希望。她路经城市的一个街心花园，看到了满园春色，那里的山花浪漫，五彩缤纷，正好象征着她的未来美好生活。她心花怒放，沿街尽量往好处想，去菜市选购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好菜，她要为自己庆贺一下，也要让父母哥嫂们高兴一下。

　　一个小小清洁工的职位，对于一个堂堂几百号人的大医院来说，本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可是问题往往出在简单。简单的事很难办，能办的事不简单。那些日子，为了谋个医院清洁工的职位，红女子没少说话，没少跑路，只差吃喝送礼了，今天想来，可能问题就恰恰出在这上面，不然不会始终杳无音讯。当最后她等急了，就又直接登门去找，可是总找不着人，院长要么开会，要么出差，要么应酬去了。最后她终于找到时，院长似乎早忘记了，但一摸头又记忆犹新，嗬嗬的恍然大悟地说，这事我们研究过了，因为一直没有缺编，所以没通知你，为了打破沉闷僵局，他忽然话锋一转，说，这样吧，现在机构精减，许多人要下乡，你要么继续等，－－要不你干脆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先去市场做个小生意如卖服装之类试试……红女子没听下去，对他彻底绝望，愤然离去，默默跑了，找相好的姐妹们倾诉衷肠，谈心诉苦，声泪俱下，泪如雨下。姐妹们安慰她，劝她算了，现在这社会是这样，办点事有多难，没有我们下岗姐妹的天下，我们就自己撞！红女子似听明白了，受到了鼓舞，又似没全明白。她的泪干一阵，湿一阵。姐妹们热情留她多住几日，临走还赠送她物品食品。可是这样久了，也不是好办法，当她轮流遍了，最后异常孤苦无助，许多男人都厌恶她，说她年纪轻轻，可以做点别的事嘛，没有绸厂医院，许多人不照样活？再说，她不收拾打扮，粗俗不堪，在别人家里也太随意，先宾夺主，毫不客气谦虚。其实男人们最恨她的，认为是一个地道的话婆子，没完没了，喋喋不休，重复的太多，好像永远没完，再就是觉得她懒，没做过什么事，所以打心眼里既怜惜她，又看不起她，认为她老靠父母，都什么年龄了。 　　红女子把希望寄于男人。她发现，男人是家庭的脊梁，一个女人要是嫁好一个男人，就一辈子有依靠了。于是她把希望锁定在嫁一个好男人身上，希望有一个好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和她的命运紧紧相依，他们共同开创新的生活。这个要求是正常的，毫不为过，可是这个男人迟迟没有出现。最后红女子也找过一些具体事做，去高观村小代课，挣月资500元代课费。随后认识了一位汉阳镇的离异老师，可是人家的老婆又回来复婚了，她只好离开。后和县农机局的一位职工相处，结果不久也分开了。几年的生活漂泊，磨砺，红女子消瘦了，脸膛发黄，眼圈发黑，倦容满面，一副苍老肖像。我再次见到红女子时，是她热忱给我帮忙，她让县医院放射科的弟弟为我CT检查腰椎，为我周到热情服务，价格给予优惠，最后耐心讲解片子，建议我去成都找专家作鉴别。我后来果真去了，找了省医、四川中医院及研究所，陆军总医院的四家医院专家作了阅片鉴别，回来我又通过自学自治，最后采用了成都一家的医疗设备，几个月就治好了。这事我还得感谢红女子，要不然我会贻误病情。她笑笑，对我的回谢要求很简单，梁哥，如果有合适的人就给我介绍一个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脸红。我明白她说这话的真诚和恳切，也是对我的极大信任。我点头答应了。可是后来始终没有遇到合适人选。本来，不是自诩，我从小就有识别他人婚姻是否般配持久的能力，有我们故乡清明角小庄的阿炳等许多例子为证，可是在红女子的婚事上，我确实犯难了，终没能帮上她，成为我的一大憾事。

　　红女子终于嫁了。先把自己嫁到了青海格尔木。现远嫁到了西藏，和藏南八一的一位铁路道工结婚。据说他们那里风餐露宿，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但生活很快活，她也磨砺得比以前更坚强。上周她和丈夫回家为父奔丧，妻子作为她的好友也去参加悼念，翌晚他们设宴答谢，妻让我代她去，我觉得不妥当，婉言说还是你去为好吧。其实从内心我真还想去看看红女子，毕竟有多年没见了，看她现在什么样了，生活还可以吗，可是这事我实在不好越俎代庖。妻回来惊喜地告诉我，说红女子有身孕了，那男人还不错，也是本县的人，以前没结过婚。我有了一丝暖意，感到红女子总该有一个好归宿了，苦日子也应该出头了。

　　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红女子的生活为什么是这样，这事到底说明什么。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我脑际，困惑着我。后来似乎略懂一点，又没有全弄明白。照说，像她这样的条件，从小在城里长大，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子，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她不该是这样的，尤其像她这样人到中年，许多同类女子，或者曾经相好过的姐妹，她们早已走上了小康路，当上了阔太太，甚至有的过上了豪华奢侈生活，她们养尊处优，生活极其悠闲怡然，小城常常出现的一幅画面是，她们优优雅雅，或三五个成群，或一个人独自悠闲，牵一只小狗，抱一只小猫，麻将茶馆有她们的欢笑，清山凉亭有她们的倩影，即使那些在场职业女性，也是清闲和优雅的，富贵和尊荣的。可是，这些场景都没有她，她无法跻身她们，她只有备受艰辛，饱尝奔波，奔走在匆忙的求生路上，像一个人回到了从前，一切都才重新开始。从小父亲教育我们，要先苦后甜，不要先甜后苦。我从红女子的身上，我也隐忧着我们的下一代，他们从小长在城市，太优越了，不知人间艰辛，长大能成器吗？红女子的教训很深刻的。其实也有许多的人，他们同样值得忧虑，明明人生的路不迷茫，正如蒋大为在《西游记》主题歌里唱的“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可是他们却偏偏找不到，成灯下黑，为睁眼瞎；即使找到了又怎样，他们也不去走，甚至傲气自负，根本不屑不信，而专要去好高骛远，空想漫想，结果不切实际，碰个头破血流，才转身走回头路，难道这就是一个人的本能必然？这难道就是一个走不出的生活怪圈？红女子的生活变迁很能说明问题。

　　当然，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是杞人忧天，她或许始终是笑对生活的，是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经历自己的人生和生活的。我们但愿她是这样。
（全文约4000字）
　　写于2008年10月31日　　　　　家里
　　　修改于2008年12月27日　12：10　家里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08-12-28 21: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