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一支烟

　　　　　　　　　　　　　黑夜里的一支烟

　　　　　　　　　　　　　　　　武志强

　　我是男人，独自走在黑夜里，夜色深深，黑夜里我点燃了一支烟做我的陪伴，一点火星，一缕烟雾，我喜欢它们，看着它们，闻着它们，我就不再孤单，我的生命里就有了温暖。因为这点火星，我知道有火在为我照亮，我走在路上就不再害怕黑暗。那烟雾里有我飘散的思绪，我看着它们，就知道我在飘散，看着自己在飘散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升到空中，化为无形。我偶尔把这支烟举起来，看着它静静燃着，我能听见它燃烧的声音，那是种静静的自燃，就像孤寂的生命一样。生命有它燃烧的意义，一支烟也不例外。我寻着了这一只烟的意义。它在我手指中，被我的嘴吸着，就像吸冰激淋一样。我迷醉于一支燃着的烟。时间从我身边溜走。一支烟的时间在从我身边溜走。我所能确定的时间只能是靠我身边的事物来确定，比如现在手指间夹着的这支烟。时间在燃着，化为灰烬。看着这支烟，有一瞬间，我感觉我也在化为灰烬。
　　我是男人，我的手中需要有一支烟，一支燃着的烟卷就是我最好的陪伴。我甚至想说它就是我的黑夜里的朋友。一个男人独自上路了，为着寂寞和沉思，他需要一支烟。我知道只要我在地上把它轻轻一捻它就灭了，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在我眼里它是有生命的，它可以自己结束，不能由我来结束它，我没有这样的权利。时间只会自行结束，你无能提前结束它，你无法走在时间的前面。你无法走在这支烟的前面，就像我无法走在我的前面。现在，烟仿佛是我的影子，跟随着我。一支烟就跟一个人一样有生命，不论它是什么牌子的烟。而当它没有燃着时，它就是永生的。白白净净搁在那儿，永生着。有时我不点燃它，不抽它，不品尝它的味道，只静静看着它，如同看着刚刚问世的生命。是的，就跟婴儿一样，纯洁没有污染。我还知道我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但我不把欲望强加给一支烟，一支烟应该无欲无求，即使你点燃它，它燃着，那也不是欲望在燃烧。一支烟是安静的，就像所有的安静一样。一支烟绝没有疯狂的时候，更不会去跳楼自杀。你尽可以对一只烟放心。它放在抽屉里，一年后还是它原本的样子，洁白无瑕，像个孩子。而一支烟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燃烧着化为灰烬的过程，这说来有点残酷，就像我的生命一样。我看明白自己了，此生只能这样燃烧了，就像这支烟一样。
　　我爱着我手中的这支烟，看着它，想起我那些已经燃烧过的时光，那些有过的生命的时光，那些已经成为灰烬的时光，似乎在回忆中还能温暖着我。所以我珍惜一支烟每一秒每一寸的燃烧，那仿佛就是燃烧的我自己，那在无边黑暗里微微的一点亮光，孤独着什么，抗拒着什么，多像我的生命啊。我常常在黑夜里散步，走一条熟悉的道路，或一条并不熟悉的道路，我仿佛是在重温我有过的生命的光阴，那些时光仿佛就洒落在这路上了，又由我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唤醒。我从没有厌倦的时候，就像一支烟从不厌倦它的燃烧，除非它燃尽熄灭。但没有人知道它曾经燃烧，除了我，有时它会烧疼我的手指，我摸着我的手指，就像是在抚摸我生命中的疼痛。我散步的时候就点燃一支烟，闻着烟味，让它陪着我，因为它，我不再孤单。所有的烟都是相似的，燃烧起来也相似，只是烟味上有细微差别，这点只有熟悉它们的人才能知道。但我并不贪烟，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吸的时候就不吸，我是很理智的。看着那些静静躺着的烟，我能把握住欲望对我的勾引。所以我对点燃一支烟是有充分信心的。
　　现在对一支即将燃尽的烟，看着那些无声消散落下的灰烬，我想说，它曾经来过了。它的生命燃烧过了。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它的一点温热我的手指感觉到了。它有过的光亮留在我心间了。我看着它平静的结束了自己，没有一声的叹息没有一丝的幽怨。但是我叹息过了，因为我了解它。我曾经想拥抱一个女人，但她拒绝了我。而一支烟是不会拒绝我的，从来不会，从来没有过。一支烟是信任我的。那女人推开了我，我心头燃起的亮光变暗熄灭了，灰冷了，就那么很快。我的心曾是多么敏感啊，多么敏感而脆弱啊，自尊的脆弱。我内心里是有一点淡淡的失落，但很快这失落就像一缕烟雾淡淡消散了。她走了。我对着一堵水泥墙壁站着。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以后也不会见了。女人走了。我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平静着自己，吐着烟雾。我抽完了那支烟，然后我离开。再也没有去到过那个地方。
　　有些事开始的时候就是结束，就是永别，我已经告别了生活中的好些东西，有些东西我没有想到它要来，来了也没有想到它就要结束，以一种我没有想到的方式结束。但我知道一支烟怎样结束自己。我了解一支烟就像了解我的手指一样。我空闲的时候就抚摸我的手指，感觉它们就像一支支烟排列着。因为一支烟，我找到了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每一支烟都是一个个体，它是独立的，又是孤独的，这一点只有它在燃着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我与它对话，它会说话，我能听懂它的语言，它也能听懂我。我们是朋友，一对沉默的朋友。现在我轻轻吹了一口烟灰，它飘散了。黑夜里我看不见那些灰烬。一支烟你抽着它就知道它是有感情的。我流泪的时候它甚至也为我流泪。我们惺惺相惜。所以在一支烟结束的时候，我内心里总有一种庄严，轻轻把烟头放下，感觉它渐渐冰凉。我想有一天我也要这样结束自己，安静的不打扰他人。我知道生命的美，我知道一支烟的美。是美就总要消散的，没有不消失的美。生命，热烈，激情，爱与失望，这些我都有过，一支烟也都有过。然后我们都会熄灭。除非我们不燃烧，然而哪有不燃烧的生命呢？我所想的是，有一天我能够像一支烟这样平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我所想不到的是结束的方式、时间和地点。但我知道我生命的灰烬就像烟的灰烬一样，灰色、暗淡、冰冷。
　　一支烟，我在黑夜里燃过了你，黑暗里我知道你的热情，你给了我亮光、温热和陪伴，在我孤独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思想和安慰。现在我已经走出了生命的低谷，即使化为灰烬我也要让生命像青烟那样上升。我不会忘记你的燃烧的。我会在一个有光亮的地方，静静看着你的，如同看着我的孩提时代，而在没有光亮的地方，我也能想见你的光亮。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我看着，仔细端详着，洁白的烟。我发现所有的烟都是相似的，这使我能有信心再去点燃一支烟，感觉一个生命是怎样燃烧着流逝。感觉有过的爱是怎样燃烧过后熄灭。还有我也在这样燃烧着，直到有一刻烧尽了自己，将生命的热情化为一撮灰烬，一撮轻轻一吹就消散了的灰烬。天地之间那灰烬你再寻都寻不着，它没有了，不见了，消失了，就像青烟一样。

　　没有谁知道我来过这个世间。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怎样孤独着燃烧过。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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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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