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似乎能预见许多人的生命期限，唯独对他没有；似乎考究过许多人的死亡方式，唯独对他例外；似乎对许多人的死亡讯息都可以接受，唯独对他不能。他健康豁达乐观；他英俊伟岸潇洒，他应该和那个生冷而僵硬的字无关，他应该就是可以享有并身体力行万寿无疆的那个唯一。

　　他是个民间艺术家。他用镜头透视自然，用树根雕刻人生，用彩石历炼心境；他是工厂里普通的基层管理人员，用铮铮硬骨挑起了凝聚一个团体的千钧重担。

　　他是个普通社会人。在家，他敬父母，爱妻女，是邻里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男人，对家庭的眷顾同他追求艺术的信仰一样，恒久不变。

　　他对家里最后的贡献，就是在飞雪封路的前夕，驮回一袋粮食，他不想让妻子踟躇在被冬坚硬起来的路面上。但推开家门，还没来得及将粮食卸下肩头，却将自己一米九的身躯卸在了地上，鼻息延绵的鲜血浸染了御寒的口罩。他把毕生最后的劳作奉献给家里，把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温暖留在了家里。120赶到时，实际上他的魂魄早已腾云离去，医院的抢救室是宣布他生命完结最权威的地方。

　　他静静地平躺着，宛若平日里的一次睡眠，只是这次，再不会醒来与他的家人一同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此时，他的右手放在胸前，他以谦恭的谢幕姿态和爱他的人深情告别。
那个时辰，正是万户炊烟停歇，午饭开张的时候。他的母亲在与他隔路相望的家中正等着他和妻共进午餐；他的部下正盼着四小时后进驻岗位向他汇报当班的台位安排。然而他却悄无声息地隐退了，从他扮演的各种角色中隐退了。
　　明天就是圣诞节！

　　我的先师兄长同事，你就这样匆匆启程去天堂赶赴上帝的约会？可你在人间的岁月才刚刚绽放出蓬勃的芳华！

　　这个消息被轻描淡写地传给我时，他已在太平间冰冷的水泥床上安睡了三小时。那一瞬间我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然后整齐地回落，大脑顿时有了短暂缺氧的讯号。我停下行走，站住、蹲下，让自己努力地镇静下来。我在极力寻找可信赖的证据，可视线里总撇不开他的行踪，闭了眼睛，他在眼睛外，睁了眼睛，他在眼底里。

　　因为七天之前，他还涉足冰天雪地，拍了一组冬季风情的照片与我欣赏；因为一天之前的昨天，他还在我们召集的管理人员座谈会上侃侃而谈，表达着对企业的坚定。就这么消失了？一个人，一个谈笑风声还在耳畔响着的人？

　　我与他无数的朋友一样，收到的平安夜礼物，竟是他不辞而别的噩耗。

　　我最初的吃惊大于悲伤，我后来的悲伤已经不足以用眼泪来衡量。

　　他的微笑停顿并永远凝固在天命之年。

　　与他，我并没有过多的个人交往。我一直称他为老师，他头衔中最注目的是省、市摄影协会理事，这让刚从事新闻摄影工作的我有了学习和求教的榜样。他擅长自然风光、民俗风情和社会新闻的拍摄。我向他求助用光、角度和主题凸现的技术时，他不吝赐教，一一道来，让对摄影困顿的我渐渐对这个专业有了明晰的认识，抓拍技术日渐提高。

　　在重要场合或重大活动中，我一定会邀他协助参与拍摄，说是协助，因为他在外部门，实际我是从属于他的。每次这样的场合，有了他的参与，我的心里就安然和踏实，我们可以互补有无。他的片子清晰度高而且对人物和主题的把握十分到位，不仅我敬佩，领导对他的片子也都十分地赏识，这使我对他更有了一种感激的成份。

　　除此之外，他还常撰些小文与我玩赏，有亲情的，感悟的，还有游记。他的文字质朴虔诚，毫无造作之笔。他喜好猎石和根雕，周末或假日是他撷取自然精华的好时机。他的文章中就经常记录这些放逐心情的片断，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大自然的钟情使我吃惊不小。作为工薪一员，他的生活质量并不比他人富足，父亲早年病逝，八旬老母得有他的体恤孝敬，女儿尚在求学，妻在压锭减员中离开岗位，收入相对少得可怜。所有的家庭支出累加，决不是简单的困顿二字所能代过的。围困于这种背景和环境中，他仍无法舍弃对爱好或者高一层意义上说的艺术的追求，对相机的执着不可回转，他把用于吸食烟草和其它嗜好的开支节余了，他常年着身的工装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艺术气质。后来我明白，他追求的是生存的质量，他以这种方式进军精神贵族的领域。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放弃再造生活的信念而游弋于天堂独享安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舍弃一生的钟爱而放逐自己向另一个陌生的境地探望。

　　是啊，或许他身不由己，他的善良谦卑真诚，他的才情相貌胆略，太适合做上帝身边的侍从了，所以他被上帝提前召去。是不是因为他的饱经风霜，所以上帝要把人间不幸的镜头对他全部封存？是不是他对艺术的无限信仰而使上帝愿将天堂的桃源全部赐封于他？原来是慈悲的上帝要给他开辟更广阔的疆域放他弛骋，要他把艺术的经典之作恒久珍藏。

　　可是，上帝却忽视了人间为他离去时怅惘的悲哀，大家不约而同地涌入他的灵堂前，试图以追悼的方式挽留他步入天堂的进程，那个寂寥而陌生的天宇怎么会有身边熟识的朋友来得亲切，那个空旷而不见四季的庭院怎么补填他镜头里的鸟语花香？

　　他却只是笑而不答，他在像框里以熟识的微笑迎接着与他相视的每一个人，回应着无数没有答案的发问。

　　或许他是满意的，对半个世纪生活的体验和实践，让他的心灵超越了空间的羁绊而对一切心怀感恩；或许他是知足的，天堂和人间的门口挤满了这么多为他送行的人，即便一路没有风景，他的心依然会沐浴着无限的春光。

　　他走了，他穿戴一新化作一缕轻烟，只身去赴天堂的约会。

　　今天是西方节日中的平安夜，我用手机祝福所有的朋友都健康快乐，平安幸福。停留在他的名子里，大脑停顿的刹那，拇指已快速按下：圣诞快乐！这是我用手机表达对他最后的祝福，往后，我们将接通彼此时空的宽带，天各一方地进行心灵的对话。

　　从此的岁月里，一片春花，一汪秋实，都是他留下的珍贵镜头；一朝一夕，日出日落，都是他按下的生动快门。

　　我这样想。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08-12-29 19:3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