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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链接不可复制的亲情

2020-10-07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链接不可复制的亲情上周六,我回家看母亲。此前听姐说,母亲感冒了,还挺顽固,吃药输液似乎仍无济于事。于是我买了几盒胸腺肽送回去,我觉得可能是年纪大,抵抗力差的缘故,增强一下,或许对机能改善有帮助。顺便还买了暖腰宝,她冬天总会觉得腰疼。不过五十
链接不可复制的亲情

  上周六,我回家看母亲。此前听姐说,母亲感冒了,还挺顽固,吃药输液似乎仍无济于事。于是我买了几盒胸腺肽送回去,我觉得可能是年纪大,抵抗力差的缘故,增强一下,或许对机能改善有帮助。顺便还买了暖腰宝,她冬天总会觉得腰疼。

  不过五十公里的路,但平时大多是用电话联络,简单地问候几句,诸如保重身体,注意饮食之类的提示,想不出更多的话来。

  国庆节后,母亲便搬至已退休的姐家,结束了姐整日奔波的劳苦。她刚乔迁了新居,一层,一百三十平米,母亲应该觉得舒适而且方便些。

  我看到母亲的时候,她正戴了花镜,捧着一本健康杂志在读,见我来了,吃力的起身迎接了我。她的双腿关节疾患,一年了,只能凭了拐杖的依赖才能直立行走。才两月不见,母亲又胖了些,坐下时,显得雍肿,笨拙。我突然心里划过一念:如若她发生意外,我们姐妹三个包括各自的三个先生,可能都无从独立地将她背起吧。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却留下一丝隐隐地担忧。
  和母亲依然是简短的问候,找不出更宽泛的话题。她也坐着,或看电视,间或扭过头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姐却滔滔不绝,说了一桌的话,我明白,姐是想打破沉寂,缓解我与母亲之间的尴尬。

  我一直觉得我与母亲的关系,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遥遥相对,却无法融入一体,这和我从小不在她身边成长有关。当我有了记忆的时候,我在乡下的外婆家,童年的快乐里,隐藏了对母爱的失落,回到她身边时已是上学的年龄,她动辄喝斥打骂的画面早已根植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一直到我工作的年月,十九岁,我逃离了她的视线,同时也逃离了她的喝斥和打骂。对她, 我的心里除了仇恨还有蔑视。

  所以,我坚持她反对的婚姻,义无反顾;再艰难的日子,我没有求助她的幻想,有了委屈,也从无向她倾拆的渴望。看到我的女儿健康成长,我的先生幸福满足,我的安慰才有了栖息之地。这点,我引以为豪,我内心里感谢是她培养了我的坚强。但是,我不能看到朋友和同事母亲关切她们女儿的举止,常常我会被那些情节不堪一击,无法遏制的泪水在她们女儿幸福的撒娇声中溃不成军。

  在我步入中年之后,我渐渐理解了母亲并试图在情感上接近她,但是,我总是失败,像我们之间粘贴着一张透明的薄膜,彼此的眼神可以穿透薄膜正视到对方,却无法触及。那张薄膜又像是一张网,网住了我也网住了她。对她,我不曾流露出亲密的举动,不曾说起过温暖的语言,就像是两个陌路者,可以并肩地前行,彼此却保持始终的沉静。

  有一年她做了胆道手术,无从自理,需要我们服侍。我在一次为她揩擦污物时看到了她的生命之门这让我感到特别难堪和异常的厌恶,我一连几天憔悴地不能进食,姐妹还以为这是我劳累得的结果,她们心疼地坚持不让我继续服侍,我终于再一次逃离了母亲的视线。对人类诞生的通道,多少人满怀虔诚和敬重缅怀着,而我却一直为此耿耿于怀,甚至感到因羞耻而无地自容,我情愿自己是一缕空气的化身而不是从那里降临。那时我才明白,我和母亲之间感情的闸门厚实得我根本无法开启。

  但我毕竟是她的女儿,我是她刚满月因疾病缠身断定不会生存而她亲手将我交给父亲,又由父亲交给姑姑、要将我赤身扔掉、姑姑不忍又重新抱回,直到长成了大人了的她的女儿,所以我不能推卸对她赡养的责任。去年她双腿不幸疾患,而我姐又忙着装修房子,我将她接来,除了一日三餐,我没有更多时间陪她,或者是我也不屑于与她交流。工作闲暇看书、上网、写字,最多和她一起看电视。但我不能容忍她对剧中人的评判,她总是张冠李戴,叙述混乱,令人啼笑皆非。这样的时候,我只能退避三舍,两耳不充,以别的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倒是我的先生,能找出无穷的话题来,让我们家充满了老人的笑声。先生说,你得学会哄老人开心。我说我不行,很难做到,因为我从来不曾享受过娇惯,我不该哄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憎恶自己的,但还是说出了,没有迟疑。这些话我不能说给她,甚至不能公然地指责她,即便她吃饭时将米粒和菜屑撒了一地,我最多用拖布抹干净,我以为由此对她传递了讯号,我希望她可以避免不再撒饭和掉菜,但她继续。

  我和母亲,原本有着无法复制的亲情,虽然不曾割断,但链接起来,却这么艰难。

  我多次为自己的行为寻找证据和理由,我以为造成这种尴尬结果的是我与她相处时间的匆忙与短暂,她已进古稀,我亦踏入不惑,但真正贴进她生活并且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子不过12年的光阴,而这12年被美好时光占据和列入怀念单项的几乎微乎其微。我的脑海里经常连绵不断地涌现一个女童或一个少女不屈地扬着头原地不动遭受她肉体摧残的一瞬,我的母亲在打断了一柄扫床用的竹刷后还在怜惜那个物件的眼神至今还定格着,她不知道我大腿上凸起的印痕一个星期才下去,而那次遭受酷虐的缘由竟是我对她的指责反唇相讥。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平凹先生教诲人说要“常想一二”。但我却常在八九之间寻找,我以为那才是我存在过的证明。

  姐的房子装修得很好。

  吃饭的时候,母亲照例不加掩饰地发出很大的声响,并将她脚下的地面糟蹋得体无完肤。

  姐比我宽容得多,姐说妈老了,让着她吧。我说,能轻易克服和避免的不能迁就,比如往装修一新的木制地板上吐痰。我姐就笑了。我笑不出,我小声地问,姐,是不是我与母亲之间真的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我姐就不笑了,她说,我理解你!

  我却不能理解自己。

  有时我能明显地感到母亲游移的目光在躲闪我,这让我觉得不安。她的手在剥瓜子壳的时候,瓜子多次从她手里溜到地上,我很难把她和三十多年前那个满脸怒气的母亲联系在一起。是的,她已是风蚀残年了,岁月已将她雕塑成了一尊只有生命特征的泥像,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将她毁于一旦。可当初她怎么会施于那么大的力量企图将我驯服成一个温顺的孩子,甚至不惜一次次的武力相逼?我在三十年前曾独自抚慰着受伤的身体幸灾乐祸过,我想像里等她老的时候,我决不走进她的记忆,我要让她饱尝失去亲人孝敬的痛苦。

  但现在看着她日渐衰老的形态,我对曾经的誓言开始怀疑,在她无力和无助的表情里,我并没有一丝的幸灾乐祸,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隐隐地痛。然而,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让我和她朝夕厮守,我很难想像,我是否会全心全意。

  过去听得最多的是母亲对我的诅咒:死去吧,活着有什么用?而我心底的挣扎是:当这个世界没有你的时候,我一滴泪也不会掉。现在活着我当然有用,至少对我的先生和女儿以及爱我的朋友还有我热爱的工作。但,当真的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她的影子,听不到她的声音,当我没有家可回,没有亲可探,我真的会不掉一滴泪吗?

  记忆潮汐般退去又涨起,我孤苦地对着那段空白的亲情,试图找到链接的地址,我甚至希望时光倒退至三十多年前,我想看着她用力挥着手中的随便什么物什追着打我,至少那样,可以让我看到那个健步如飞的母亲,那个不可一世的母亲,而不是现在呆在屋里等待着一日三餐,等待着日落而眠日出而坐,等待着生命的迹象一点点消尽的垂暮老人。

  哪怕我找不到链接的地址,也请让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想像着有一份不可复制的亲情在静静地温暖我。


2008.11.29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08-12-2 15: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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