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

他决定到那个洞里探询一番。 这个安静多年的防空洞，就在教室面前的山体中，被黄土半掩着，引发他们无尽的遐想。他们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农村少年，嘴唇上的茸毛初长，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却又小心翼翼。老人们称这座学校为五七中学，这个防空洞的历史应该不会比学校短，可为什么要建在这里呢？它有被使用过吗？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有多深，有一个出口，还是两个，或者更多？——这些疑问，一度成了那群衣服打着补丁的少年们课余的热门话题。谁都没进去过，校长几次叫人把那洞口封上土，但第二天又被人扒开了。 现在，他准备进洞去探个究竟。 在此前，他无数次打量过这个洞。南方丘陵地带的山极少有喀斯特的熔岩地形，大多都是线条温和的土山包，婉蜒的山间小径可以让人爬一个上午才能到山顶，站在当年红军挖的壕沟里，俯视山脉象是巨大的霸王龙爪子，把村镇摁在脚下。中学是趾间的一个小盒子，而人们是蝼蚁般微弱，来去缓慢，寂静无声。防空洞在龙爪趾尖处，藏在遍披芦箕草的山体植被中，山坡上稀疏的站立一些杉树、马尾松，缠着金银花藤的灌木分布于防空洞上方，左右葛藤蔓延，可以让人很容易相信，有些小动物，已趁人们不注意爬进了防空洞，在里面做起了主人，比如蛇，或者老鼠。 关于进洞的时间，他也经过了详细制定。肯定不能让人发现，这是保证不被校方知道，避免受到处分的前提。大白天，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不让人发现的最好时机是晚上，但他怕黑夜，从小就无法躲避的鬼魂文化教育，使他本能的对黑暗中神秘的力量心怀敬畏。他无法承受在黑夜进入深洞，独自面对鬼魂的恐惧。最佳时间是早读课，清晨时间，大伙都安静的在教室里默读，这时偷偷溜出来半节课，谁会知道他是去上厕所了，还是在哪里呢！而且一旦真的遇上危险，他相信白天的力量，教室里的伙伴们也会及时来营救。 他决定这么做了，带上了必要的器具：一支蜡烛，一盒火柴，和一根小木棍。 同学们在安静的默读，整整齐齐的，坐在课堂里。他想好了一切步骤，和可能遇上问题时的处理方案——如果象校长说的遇上塌方，那就什么方案都不用了。溜出教室后，他感觉自已的心呯呯直跳，灵魂在惊讶的打量自已。 象螃蟹一样矮下身体，横着走进洞口，地面的泥土略带潮腥，他尽量保持后背不碰到泥壁——这衣服他得穿一个星期。进入两三米后，洞外的光线就显得奢侈了，回头看去，扁平的洞口把世界限制，外界的光线弱弱的透进来，还有若有若无的声音，把洞里的安静衬托得分外明显。 他在洞里，在洞里了。 他掏着火柴，点燃蜡烛，瞬间的光圈令前方显得更为黑暗。他小声的喂了一声，洞深处把声音吸收了，似乎里面一切都能吞没。他用小棍子扑打着地面，缓慢的向前移动，里面渐渐宽敞，猫着腰就能行走。洞壁粗糙不平，全是泥土构成，没有一砖石和木桩，但显得很坚实，一点都不用担心塌下来。他估计着洞进入的深入，和相对应山体内的位置。当洞口的最后光线消失无踪时，他感觉自已已和世界隔绝，在异处，在从来没想到过的心灵深处，而他正往最真实的自已走去。 他手里的蜡烛亮光把黑暗驱赶，一米之外所能见到的物体，让他确信万一有危险，他还一定的防御距离，不过，手里这根棍子显得那么的细小、脆弱。他注意火焰的状态，物理知识告诉他，缺氧可不是他想要的目的。他最担心的是出现一条电影中那样吐着舌信的巨蟒，或者一条长达半尺的红蜈蚣从头顶跌落，幸好，这些可怖的动物都没出现，连最可能见到的白骨残骸都没有见到。最让他难受的，是从不流通的空气，带着些霉味，象是历史的气息。 进入到三十多米深处时，洞的高度达到一两米，已不用弓着背，完全可以直立行走。在一个T字形的宽敞处，他想，这应该就是洞的最深处了吧，而头顶，想必就是烈士纪念碑了。可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弹壳，没有桌椅，没有柴火灰烬，什么也没有，空白得令他无法相信。他确信外面无法听到声音，大声喊了一句：唔！洞穴把他的喊声吸得干巴巴的，他又很放肆的骂了一句大人才说的粗话，能听到的，仍然只有他自已。他妈的，这是个空洞！什么也没有的空洞！连一条蛇都没有，一个蟋蟀都没见到，真的是空洞。人们象土獭在山体里挖出来的空间，就象一根被丢弃的鸭肠。什么也没有用，什么都不代表。 他失望的朝左边的走去，没几米，就是严实的山体了，挖掘者在这里停止了他们的努力。右边的洞穴更长，弯弯曲曲的，以至于他怀疑这里会通向另一个出口。他擎着火，象一个原始人向深处走去…… [ 本帖最后由 柳藏 于 2008-12-15 17:1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