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长大了
2020-10-07抒情散文宋长征
在村子里,长大不是件很麻烦的事。 沟边有树,柳容易长成歪脖子,刺槐容易把枝桠横七竖八了长,只有杨,有白皮的,有青皮的,也有黑皮的,长着长着就把腰杆挺得笔直,朝村子里张望。没有人知道杨在张望什么,树梢上一个硕大的老鸹窝,有风有雨就晃晃悠悠,小
在村子里,长大不是件很麻烦的事。
沟边有树,柳容易长成歪脖子,刺槐容易把枝桠横七竖八了长,只有杨,有白皮的,有青皮的,也有黑皮的,长着长着就把腰杆挺得笔直,朝村子里张望。没有人知道杨在张望什么,树梢上一个硕大的老鸹窝,有风有雨就晃晃悠悠,小老鸹们也不害怕,唧唧喳喳,晃晃悠悠长大了。
记忆中的村庄总是土,黄土。这些土都是从村前或村后的河道里,沟渠里,坑塘里,久不耕种的野地里运回来的,然后,夯实,打成了土墙。院墙,房屋的墙。时间久了,墙上自生自长了一些野草,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会在秋天枯萎,在春天开始生长。野草也开花,虽然不大,颜色颇多,米黄的,粉红的,白的,紫的,毫无次序地渐次开放。晃晃悠悠,随着风雨摇摆,让你还没弄明白怎么长大的,一枚黄叶,一茎枯草,就迎向了下一个生命轮回。
牛和羊是最温顺的动物,一双澄澈的眼眸,从降生的瞬间就开始努力地张开。打量这天,打量这地,打量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土黄色的村子。是啊,祖先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牛在牛圈里吃草,沙沙,沙沙,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光阴,然后,在深夜反刍着白天的事物。哪一块地该耕了,哪一块地该种,操心不操心,都得耕耘着眼下的日子。有时候,乍一看羊是乡间最美丽的精灵,从破了的羊水里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却又倒下,倒下再起,终于把腿脚伸直。循着一种母性的气息,跪下来,含住娘的乳头,眯上眼,享受着最天然的生命之乳。可谁知道,羊们一样躲不过多劫的命运,一声凄厉的叫声,滑过乡村的屋檐,空留一张洁白的羽皮,是该欢喜,还是该忧伤?
这些,都是我晃晃悠悠走着所看见的事物。
人的一生,总要有个盲区,介于混沌与初醒之间。所以,当我努力回忆最初认识的一个人,或一棵树的时候,大脑仍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那些在眼前曾经异常生动展开的事物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只记得倚靠在一个人的胸膛,或脊背上的柔软时光。她会告诉我天上飘的是云,河里流的是水,脚下踩的是土,头上顶的是日月星辰。她一点也不渊博,甚至把我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怂恿我赤裸着身体,到大街上去迎对村里人的目光。当然,我去了。可能不止一次摔倒在摔不疼的土路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一些人或戏谑,或疼惜地记住了我童年的模样,和身体上所有的部位的隐秘。但我知道她是自豪的,在一个人慈爱的目光里,晃晃悠悠走来走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是娘,乡下的娘。
阳光在村子上空来来回回,有时柔和,有时强烈。风霜雨雪在季节里循环往复,凡是有生命的事物,都会慢慢长大。尽管路并不怎么平坦,尽管日子有晴有阴,从没有阻挡住过生长的脚步。
老场上的碾子不会长,但你看那些庄稼呀,春种秋收,一天也没耽搁长大。长大的麦子在田野上晃晃悠悠,把清香的气息飘得比天还远,钻进五爷的梦里。醒来的五爷在月光下磨亮了镰刀,单等露珠一落进草间,就挥舞起大片大片的阳光,和所有人一起,放倒这属于日子的一大片金黄。
日子会不会长大呢?没有人看见。日头从村东开始升起,露头时还高不过低矮的土墙。后来直直地挂上了天空,把鸡鸭牛养都照了个遍,把房子,土墙,树和草,统统涂上了光亮,亮得直晃眼。
我喜欢这光亮。
土路上都是土,黄土,沙土,黄沙土。夏天可以晒得滚烫,打着赤脚走在黄土路上,不知疲倦地走来走去,阳光,通过脚板直抵内心深处。不是烧灼,是温暖。就在眼下想起的时候,依然有丝丝的热气,遍流周身,所以很眷恋。
落下去的日头,并不着急把所有的霞光统统收回,一边变幻着想也不曾想到的图案,一边给村子涂抹着重重的油彩。五爷打从油彩里出来,脸是红的,胡子是红的,烟锅子也是红的,一声重重的咳,同样泛着金属般的回声,在村子里窜来窜去,最后消弭在升起炊烟的天空。
人走过的路长并不一定就是真长,我的脚步在村子里来来回回,就看见了花开,也看见了花落。风是行者,或许从遥远的远方吹来,并没捎来什么可靠的信息。但要那些有什么用呢?如果有分量的话,就不是一阵风所能捎来的。脚下是土,头上依旧是天,锄头和其它,也许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样打理散乱的光阴,一样收种着或冷或暖的日子。日子有多远,走一走,量一量就是了,有阳光,空气和水,谁都能晃晃悠悠长大。
无疑,我的骨骼早已停止了生长,村子里的很多人也是,在走过一些路趟过几条河之后,把曾经放出去的目光收了回来。人是不可能逆光行走的。哪怕是倒着走,一些熟悉的事物不也是匆匆向前?晃晃悠悠的身影不在少数,只因某些时光太过坚硬,终不能轻易穿越。要扼腕顿足么?还是卷土重来?可日子就这样不经意间慢慢长大了,最后爬上了鬓角,又爬进了皱纹,甩不脱,丢不掉,空留一声叹息。
世间有些路,也许错,也许没有错。就像村子里飘出来的那些炊烟,一开始还能分清张家的,李家的,后来纠缠在了一起,晃晃悠悠,越长越大,终于混入了茫茫夜色。
听,有一种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08-12-14 22: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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