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亲爱的，请不要认出我

亲爱的，请不要认出我
石丁香
??面对生活，疲于奔波，有几人能做清醒的旁观者？只在某个深夜独醒的时刻，掬一抔人间烟火，擦亮被世俗蒙尘的眼睛，揣摩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与生活，深沉的悲凉会毫不手软地摧毁小心翼翼储存起来的浪漫。撷一片记忆的残骸，用沉思良久的心去触摸，销蚀了的棱角依旧想划刻那些阴暗的角落。

??今夜，再一次百无聊赖，在半张残纸上梳理心中的千千心结与无奈落寞。拂纸拾笔的当儿，深深地想起了他们，想得心隐隐作疼。因为无法了解那个无论如何不肯承认是同学的同学，无法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又因为最牵挂她的苏雅去了泰国，我无法再从苏雅那里了解他的消息，更无法把他的消息反馈给苏雅。曾推掉生活中那些纠缠不清的事务，专门去那个小镇寻他，却不得。

??要安慰苏雅，短信是说不清楚的，只能拨通那个异国的号码。“弹着吉他想校花……爱情就像那黑板擦”，苏雅的手机铃声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放下过那段往事。

??电话里，苏雅再三恳求一定帮他打听刘叶的消息，无论多难。因为她曾多次梦见刘叶不堪生活重负跳楼自杀。又矛盾着说，也许一闭眼跳下去会是一种解脱，其实，人活着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造粪”和”造人”。那些认为活着是为了钱还有其他想法的人，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造更好的“粪”而已。

??苏雅的话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才明白，有些事一旦入了心，想要忘却是何等艰难。我从不相信所谓的“宿命论”。但，那次同学会后，刘叶的遭遇，却让我隐隐感觉，命运要是捉弄你，你逃都逃不过。

??那是班长发起的一次同学会，届时，当年的班长已是某市政府组织部部长。电话通知说每人交300元费用，其他的都由他负责。并说班主任再三交待，这次聚会一个都不能少。

??这是毕业20多年后第一次同学会，还算隆重。聚会有主持人，有会议议程，有闪着当年同学们留影的大屏等，很有规格。当师生相见泪眼模糊时，班主任环顾一周，全班38位同学就少了个刘叶。 班长解释说，打听了好多人，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刘叶。

??相见的喜悦很快冲淡少了刘叶的遗憾，在班长的主持下，同学会开始了。当同学们一一介绍毕业后的生活历程及现在的工作、家庭情况时，苏雅表情异常，起身去了洗手间。

??我猛然一惊，这才想起，刘叶和苏雅相恋过，莫非刘叶他……我不敢再往下想，快步追着苏雅去了洗手间。没等我说话，泪流满面的苏雅一把抱住我，哽咽着说：你都想不到刘叶现在干什么？他在市场上摆摊修鞋呢！一个鞋匠你让他交300元钱参加同学会，他会来吗？就算交得起钱，他的自尊心能受得了吗？更残酷的是他现在只有一条腿……

??我轻拍苏雅抖动的肩，安慰她：别哭了小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脑海里却快速闪着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刘叶，想着当年他和校花苏雅漫步校园时的风情。可是现在，开着私家车的白领苏雅，又该怎样去跟一个苦挣衣食的人去谈有关人生的风月与浪漫。

??我胡思乱想时，苏雅已迅速抹干了眼泪，拉我回到会场，并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说起刘叶的事儿，请维护他最后的一点自尊。

??整个聚会，刘叶像个谜团一样紧紧纠缠着我的心，当同学们举杯狂欢时，当同学们亲热交谈时，当同学们到KTV唱起当年那些校园歌曲时，我脑海里始终晃动着寒风中一个鞋匠低头修鞋的情景，清晰而又模糊。我想不出那双曾经握笔的手，如今抱着别人的旧鞋时是个什么样子；我想不出那张俊朗中透着调皮的脸，被风霜鞭打后，如今还有没有英气；我想不出那双清澈的眼眸，日复一日低头看鞋时，藏进了多少苦涩；我想不出那颗曾经怀揣挚情与梦想的心，如今还是否痴热……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聚会结束后，在同学们的依依惜别中，我急急上了苏雅的车。苏雅一路沉默，出城拐过十字路口时，才开口问我，去你家怎么走。我说带我去找刘叶。苏雅疑惑地看着我说，刘叶在一个小镇的市场上修鞋，离这儿远着哪。

??我执拗地逼苏雅把车子向着刘叶所在的小镇开去，并求她把与刘叶相见的情景讲给我。她笑了，说我是利用别人的伤痛积累写作素材。她笑得并不轻松，我心里也很沉重。

??少许的沉默后，苏雅讲起了与刘叶相见的情形。她说，那天，她去小镇办事，不巧鞋坏了，随便找个最近的鞋摊修一下，天特别冷，她脱了一只鞋的脚冷得没地方搁，一个劲儿的催鞋匠：“你动作能不能快点，冻死我了”。

??“要不你先把脚伸到这只棉拖鞋里暖和暖和，你们来回上班在外面走这两趟，总觉着冷，像我们整天呆在风里都习惯了。”鞋匠扔给她一只待修的棉拖，头也没抬，忙着手里的活儿。 ??听着声音特别耳熟，脑子里闪过刘叶时，苏雅为自己荒唐的想法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是刘叶呢，真是乱想。可又潜意识地想了解些什么，于是继续问他，“一天能挣多少钱？”。

??他说，也就一天几十块钱吧！挣多挣少不说，难的是我在这儿冻一天，回家连口热乎饭也吃不着。老婆是个傻子，我天天把她关在屋里，回去再给她弄饭吃，她给我生个儿子也和她一样傻，没法子，我出来苦钱，只好把孩了寄养在我哥家，这不，前些天侄子结婚，把我这几年的积蓄一下要走了。

??苏雅问他为何会娶个傻子做老婆，他叹气说，唉！人是命啊！想当年我的梦里也全是美好，读高中时还跟我们的校花儿好过，后来人家考上大学，我落榜了，整天失魂落魄，把给她写信当成生命里的全部寄托，可是信都石沉大海，我受不了这份折磨，就去她上学的城市打工，决心混出个人样儿给她看。但命运却给我开了个残酷的玩笑，第一天上班，就弄走了我的一条腿，我心死了，自杀过很多次，看到母亲要失去我时的痛彻心肺，方才明白，我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了，只有顽强地活着。于是，我跟一个师傅学会了修鞋。

??修鞋能挣够养活老娘的钱了，她却整日看着人家的孩子发呆，我又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我遇到这个傻女人在路边坦胸露乳，让人围观说三道四时，就把她领回家做了老婆，心想只要她能给我生个一男半女，了却母亲平生愿望，也不枉我此生做男人一场。没曾想……唉！像我这样想不认命都没办法，她傻也好疯也罢，既然娶回家做了老婆，咱就得对人家负责，我每天干完活回家再给她弄饭，可不管怎么样，咱也是有家有业有老婆的人了，再苦也得为他们活着。

??鞋匠边聊天边修好了鞋，却始终没抬头。穿上鞋，苏雅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他跟前说不用找了。他踉跄着站起身，拄着拐追上苏雅。四目相接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看到那只荡在风中的裤管，苏雅怀疑他是不是刘叶？略一愣神儿后，鞋匠把找给苏雅的零钱，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说，大姐，找您钱，请收好。仍在发愣的苏雅不接他的钱，却试探着喊出了他的名字。鞋匠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但很快就回过神儿，平静的说：说：大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同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同学呢?修鞋的钱我已留够了，这是找给您的的，请拿好，我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也请让我活出点尊言。他再次把钱递过来。

??苏雅无言，看着寒风中独立的刘叶，只有心酸，再也不敢伤害他所谓的尊言。这次同学聚会，苏雅找到他，想替他交钱，用车载他去参加，却又被他拒于千里之外。
听苏雅讲完，我也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小镇到了，瞅遍小镇上所有的鞋匠，看着哪个也不像刘叶，顺着苏雅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双捧着旧鞋的手，被寒风割开了一道道血口。

??那时的苏雅恳求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看他算了，千万别认他，否则会伤他自尊。今天的苏雅却无数次求我，去那个小镇找他。然而，我寻遍小镇的角角落落，刘叶却再也不见了。


[ 本帖最后由 石丁香 于 2008-12-13 17: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