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草湾(交流)
2020-10-07叙事散文洪水河畔
红草湾我说的是一片山坡地。那里生长着马莲,很多。夏天开淡蓝色的花朵,蕊黄,叶紫,被月色日光映着,从远处看,隐约有袅袅的烟岚,缠绕,飘逸,野性中蕴涵着几分仙气。到了秋分白露之后,霜落下来,那些叶片就全红了,风吹过来,仿佛一簇簇火苗。村上的人都
红草湾
我说的是一片山坡地。那里生长着马莲,很多。夏天开淡蓝色的花朵,蕊黄,叶紫,被月色日光映着,从远处看,隐约有袅袅的烟岚,缠绕,飘逸,野性中蕴涵着几分仙气。到了秋分白露之后,霜落下来,那些叶片就全红了,风吹过来,仿佛一簇簇火苗。村上的人都把马莲称作红草,因为那地方被山围着,是洼地,所以就叫红草湾。
很早时,红草湾是牧羊人的天下。羊倌们都是有家的青壮年男人,不喜欢到山那边很远的荒草滩放羊,就在临近的山湾里挖一个地窝子,住下来,白天吆喝着羊在山坡上溜达,到了黄昏,便回来生火作饭,打扑克,下象棋,或者野着嗓子吼几声“浪光棍”,活得悠闲自在。也有人耐不住寂寞,找个理由回家了,说是娃子他妈的心口子疼,要去买药呢。一晚上过去,天亮时,又屁颠屁颠地赶到了老地方。别人问,心口子不疼了吗?那边立马红了脸,说,给她揉揉,好啦。大家就笑,骂他是老羝羊,跑骚去了。跑骚就是过性生活的意思,乡里人说那事,好象从不遮掩什么,还善于把人和牲畜联系起来,粗野,形象。
红草湾有马莲野草的清香,有绵羊山羊的腥膻,还有泉水,炊烟,民歌,笑话,放浪的叫声,快乐的呼喊,这些都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另类的乡村生活。我上小学时,大哥就在那里给生产队放羊,每隔五六天,我就要去送一回口粮。还记得他们的羊倌头儿叫黑骟驴,人长得很壮实,脸黑,手黑,背膀黑,像座铁塔。别人人喊他诨名,他压根就不生气,蹲在地上,胳膊下夹个皮条鞭子,咧着嘴笑,还颇得意地说,骟驴咋啦,没那骚根,不惹祸哩。黑骟驴对我好,我每次走进那个地窝子,他便搂着我的脖子,用胡子蹭我的脸,还给我讲红草湾的故事,他说前山的石崖下有个狼洞,里面住着一群白狼,有月亮的夜晚,白狼就会变成女人,头上戴着马莲花,坐在那里唱歌。乡村的人把说故事叫做“喧谎”,不知为什么,他的那些“谎话”里总离不开鬼,而且大多数是“女鬼”,都很美丽、善良、多情,就像我们村里的姑娘。黑骟驴不识字,但喜欢看小人书,晚上睡觉,他的枕头下总要放几本《地道战》、《地雷战》之类的书,等其他人睡着了,他就抽出来,对着昏黄的油灯,用指头蘸着唾沫,一页一页地翻,他有许多奇怪的想法,比如说应该找一种迷药,让日本人吃了后变成公羊,然后再把他们阉割,这样就可以断子绝孙了。有时候,又突然问我:你说,毛主席住在北京,能见到山羊么?我说,见不到。他就骂我傻,说,他听人家讲,天安门前是一片草地,有草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羊呢。然后,就嘿嘿嘿的笑几声,脸上完全是孩子的表情。
红草湾还有个羊倌叫刘二。他从小就患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瘸着,脊背上长着个肉疙瘩,走路,就一跳一跳的。刘二家里穷,四十多岁了才结婚,老婆是个哑巴,但人很漂亮,小嘴,圆脸,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一辈子的话,都交给了那一双黑漆般的眸子,只要眨巴眨巴眉眼,就有了万种风情。刘二婚后两口子关系一直不好,他住在地窝子里,一年四季都不回家。羊倌们私下里议论,说他是个糠心萝卜,不给媳妇交公粮,人家自然不爱他。在我的印象中,刘二就像被雷击过的木头,黄瘦,憔悴,沉默寡言。他放羊,从不打口哨,也不哼那些荤味十足的民间小调,羊吃草,他就仰八叉躺在马莲丛中,嘴里叼一根草茎,呆呆地望着天,望着天上的云朵和麻雀,不知想什么心事。那一年,从外面来了一个擀羊毛毡的匠人,在刘二家住了十几天,后来就把他的哑巴妻子给拐走了。应该说,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可他的精神并没有垮掉,依旧操心他的羊,到了产羔季节,他还是跪在那里,用手捋着母羊的奶穗子,给羊羔喂奶……
我离开故乡不久,就到了改革开放时期,生产队把把那片山洼地承包给了私人。羊倌们解散了,马莲滩变成了庄稼地,上世纪八十年代,黑骟驴和刘二也相继去世了,他们的墓地究竟在哪里,我并不知晓,不过,红草湾是没有的,那里已经长满了小麦和豌豆,多年过去,也只有在梦中,我还能隐约看见秋天的马莲,像火一样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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