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

　　　　　　　　　　鬼域


　　想象自己在江河之下，躺在泥土和风水埋没的树旁，看它们从废墟的城堡上复原。此时，时光倒流，一场人生初始，遭遇自己夭折的际遇和命运。我即将画好的人生图画，被一场突然浮出的大水冲走。青春，一场虚拟的爱情，一种职业的妄想，落在了一片空白的纸上。那仿佛一片鬼域，留下回忆中的一片荒凉。 　　走过街市上，搭车跑到这山里。一路想着“流年菲薄”的话语。去山间流浪，山坡上，柿子树接满赤黄的果子，山楂树树皮爆裂，风在满坡的苹果树间，掀起阵阵绿涛。西边，一团红色，燃烧着。我想到这来到了什么地方？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太阳已沉下了一半，而内心落满了整个世界的惆怅。

　　时间在孤独岁月里，穿过好多黑暗。地上落下一根针刺痛的感觉，空中刮过一阵风吹跑自己忧虑。那是一种什么日月？让自己站在某个地方，平静地呼吸，安然地走路。想着，一个没有梦的夜，睡一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觉，那种幸福的感觉。是不是一切在生命里来得太早？那时，月亮又大又圆的夜晚，凄美无边。

　　后来，在一圈圈的烟尘中，抚平内心的伤痕。白天的树枝倦了，它回到黑夜，屏住呼吸，收紧细胞，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回到了生命体内，回到眼睛的容光。记得关心过开在满山遍野草丛种的花色，而今冬天已经落下白色的雪，它们覆盖着，将有各种颜色的植物掩埋到身体里。它们在一个人的内心里，争辩着哪一种色彩的留存，更吻合身心的渴求，或者在两相对比的事物出现时，引起内心怀念或者继续下去的怀念。这些究竟能说明什么？单单时间流逝的悲凉就已不可抑制，更有那些浮在不断消逝的事物上的美，也在一忽儿之间，转化成一片雨打风吹的凋零。

　　总有一种透明的光，在远处召唤。那些从黑暗里浮起来的光，来自另一个世界。于是，随着冥光的指引，一切都显异常真切。在那样的时光中，走过尘埃散布身边的山道，头顶上是青色的天空，随着日光的下落，越来越成为一团模糊的黑。沿山的峭壁，伸出一块青石板，板的四周拧曲着长出藤条的枝子，坚硬而柔韧，长满了利刺。它们在黑暗中，让我忽然想起，有一只画笔的话，我要把这些冷硬地在空中枝条的剪影画到纸上，它们和整个山的形状，成为一种原生态的生命体验。 　　一直那样走，身心都疲惫了，踏到青石板的那只脚，竟然有些微的趔趄。面前是一个深黑的洞，我燃着一个小小的火把，照亮洞内的一切。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便坐在了靠洞壁的一块大石上。我忽然想起有人说过：“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听到清脆的响声，寻着声音，我看到了洞顶落下晶亮的水珠，它们“吧嗒吧嗒”砸到石头地面上。那儿，有一个深深的凹印，水滴聚集到里面，轻微晃荡着。想来，这就是滴水穿石。这些来自大山内部的泉水，年复一年地用它的声音，凿穿坚硬的石面，敲打着时间，看它流逝。永生的寂寞，在水的光中，成为另一种永恒的呈现。

　　之前，整个夏天，少见的阳光天气，到处阴沉着，居住的房间，四壁阴暗潮湿，走过那厂区院落时，随处可以听到水的响声。那些从平顶的楼板缝隙落下的水，绵延不绝，一块突出的水泥横梁，石灰粉刷的表面，几乎脱落殆尽，水泥板出现了一条条的细小的裂缝。我疑心不知何时，水泥横梁，会突然从中间断裂。整个覆盖着的房顶会因为它的断裂发生坍塌。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它却始终没有断裂开来。悬在我心头的坍塌，也一直那么悬着。

　　后来，雨水就成为记忆当中时常出现的鬼雨了。春天到来，气温回升。一天，阳光突然好起来，门前挂着水露珠的草时，它们一下子长高了许多。浓密的草丛盖住了地上乌黑的泥土，连地面翘出的残瓦棱角也覆盖了。草色油亮亮的，也许因为这样的鬼雨，草才能发疯地生长，它们把积淤在内心的渴望，一下子迸发出来。

　　回环的时光又到了冬天，仿佛这一次雨水更加鬼魅，枯黄的草都消失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踪影也没了。随处可见的地方，每一滴水都异常冰冷。从屋顶上落下，挂成了一条条的冰凌。在背荫处，暗藏的刀光。那些低矮的事物，被头顶上的寒光俯视得瑟瑟发抖。

　　看到一个人孤守的岁月，想到一个女子，她说起的，不能冰释的疼痛。生活在生命当中感受。想象她独自躲在冰冷的角落，擦拭眼角滴落的怀念泪水。在她的泪光里，那些河塘、榕树以及从屋檐下飞走的多彩羽毛的鸟雀，变成一种梦中的鬼域。她在那儿，想人孤守的城，不肯屈就的命运道路上的随便摊派，而倔强地等着一丛丛的雨水过后，阳光出来，有一道彩虹，能够升起，她会洞悉到一扇门，在苦的比对当中，一丝甜涌到舌尖上时，那种眼含泪水的陶醉。

　　此时，冬天的冰冷里，一切仍然保持着生长的企图。在黑暗的世界里，等着光源，它们休养生息，就像积攒在房间的柴草，正在那些怀着希望的人的面前，燃着取暖的火焰。世界安然地醒着，他们的意志，正以生命的火瓦解宿命的冰。一种濒临悬崖的悲壮感，从一片鬼域里，穿透时间的薄壁，从这个冰冷大地汲取力量，朝着心中光明的期待，走着人间未尽的旅途。

　　　　　　　　　　　　　　　　　　　　　　　　　　　　　　　　200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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