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早晨

乡村的早晨
　　院外一棵落掉了叶的梧桐，向院子里伸进一根粗壮的枝条，一只大红公鸡站在上面“勾勾喽——”“勾勾喽——”“勾勾喽——”地叫了三声，全村的公鸡像受了某种神性的指引，全都开始引颈高歌；几只麻雀飞到了露出熹微的光线的窗户上，跳上跳下，欢呼雀跃，还不住嘴地唧唧喳喳鸣叫着，感叹着生活的无限美好；一只狗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比如一辆摩托车的鸣笛，或者行走在路上的一个人的咳嗽声，它就汪汪地叫开了。

　　也许你还睡着，并且睡得很香。这时候，你总能被一些动物发出的声音吵醒。虽然被吵醒了，却不会生气，因为你喜欢这种纯粹的天籁之音，自然的交响。听到这些杂乱，却透着某种潜在的秩序的音韵，你没有了一丁点睡意，钻出温暖的被窝，转动有点睡疼了的脖子，看看透着薄光的窗户，心中禁不住会说上一声：天这么快就明了，这一夜睡得真好！太阳快出来了吧？！

　　天明了。辛勤的鸟，勤快的动物，还有年老的农人最先知道。庄稼一只花，全靠粪当家。很多年前的还没有化肥的年代，农人需要起早去捡拾夜晚行走的牲口拉下的粪便，起得早，你就能拣到，起得晚，你就只能空落落地回来，失败和空落感写在了脸上。

　　当然，现在不需要起早，现在已经有了化肥，比积攒大粪不知道要省事多少倍，效果要好上多少倍。何况，即使你起得早，你也捡拾不到牲口的粪便，现在都是机械化了，牲口在机械的面前没有什么竞争力，只能走到淘汰的边缘。

　　不再捡拾动物的粪便，并不意味着就要睡懒觉，就像城市的退休人员即使没有工作，也要早起锻炼身体，弯弯腰，伸伸腿，习惯了的。醒了，就要起来，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农人的日子沿着既定的方向，惯性地往前走。

　　天明了，太阳还没有现出身来。太阳是隐秘的，像个隐形人在幕后操纵着一切。太阳不露身形，你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你的一切都在它的视线里，目光里，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起床、穿衣、打扫庭院、放出窝里的鸡、喂喂饥饿的狗都无法逃避太阳锐利的目光。它不露身形，却看穿了你的行动，和你的思想。

　　你想躲避太阳的目光，躲到地里缥缈的雾气中，或者你根本就是惯性地就走到了地里，没有什么目的，就是看看地里的庄稼，无论庄稼是好是坏。地里很安静。霜降早已经过去了，白色的一层薄霜，和纱般的轻雾掩盖了本来混沌喧扰的世界。青绿的麦苗和路边的枯黄的野草被掩盖了，静悄悄地滋生暗长，和积存开春需要快速生长的能量。安静地倾听，你能听到它们轻盈的呼吸，仿佛一片细长的羽毛划过平静的水面。它们的呼吸均匀澄澈，像刚初生的婴儿般晶亮透明。远处的白杨落光的叶，蒙蒙胧胧的，张牙舞爪的枝杈在风里的舞蹈，抖出遥远的韵律，沿着风的方向传到远方，绵长的滋味弥漫在清晨的薄雾中。

　　这时，太阳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遥远的东方，一片淡黄。光线穿不透雾的包围，有些憋屈地一点点酝酿。可是，酝酿只是是暂时的，不一会儿，太阳的光芒开始发挥了它巨大的威力，挥一挥衣袖，混沌的薄雾就溃不成军，落荒而逃，直至无影无踪。雾是弱者，在阳光面前，它只能乖乖地逃窜消失。

　　阳光最先照到了村庄。炊烟在阳光升起时，也袅娜地腾空，没有风，直直的烟柱向天空插去，顺着炊烟的方向，能看见苍白的天空漂浮的白色的云；有点风，炊烟就没有了主心骨，被风牵引着，沿了风的方向走，成了一个曲线。虽然是曲线，方向依然是向上的，和没有风一样。

　　阳光照到哪里，冷冷的空气中就有了一点暖暖的感觉，像在冰中的流淌的一股细微的热流，只可意会，却无法用言语形容。留在墙角的枯黄的丝瓜秧上覆盖了一层白霜，清澈如孩童的眼睛。在阳光的温暖下，一点点升华，一点点消散，最后丝瓜秧也还原了本来面目，露出破落的迹象。人们伸出瑟缩在棉袄里的头，扔掉带着头顶的棉帽子，插在裤袋里的手也拿出来了，路上有了车辆的声音，有了人的谈天说地，有了人与人打招呼的声音。有了阳光，有了人的活动，死气沉沉的清晨就活泛了。

　　阳光来到了地里。早起的老农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看到太阳出来了，眨巴了几下浑浊的眼睛，抬头看看天，看看太阳，然后，又把浑浊的目光射向远方。他的心中装满了心事。他担心地里的麦苗太稀了，明年能否发棵，；冬天，雨雪太少了，土地能否贮存够明年开春重新生长的水分；明年是否还要施肥……他想的事情很多，都是一些将来的事情，无法预料的事情。民以食为天，食从地中来，从庄稼上来。也许他的担心都是多余，可是他还要担心。他的生命与土地已经融为一体，他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明白。

　　地里的麦苗上覆盖的白霜也几乎全都升华了，铺严了黄色的土地，只有在麦叶的根部上残留了几点晶莹的水滴，水滴圆圆的，阳光折射出娇憨的麦苗的青绿，如翡翠般透明。一只野鸡只露出五彩斑斓头冠，顺着麦垄发方向，闲庭信步，听到了动静，就展开双翅，贴着地面像离弦的箭哧溜溜地顺着麦垅逃窜，一眨眼的工夫，就没有了踪迹。

　　几棵钻天白杨在田间地头拔地而起，长得挺拔、秀直、高傲。风起的时候，白杨东摇西摆，咯吱咯吱地响。几只隐藏在夏季浓密茂盛的树枝绿叶里的鸟窝显露出形迹，醒目地高高坐在树梢顶端的树杈里，摇摇欲坠。根岿然不动。白杨没有犬牙交错的虬枝，枝条训练有素地斜刺着层层向外伸展，整齐划一地把树干包围，一圈又一圈。轻轻一折，“咔吧”一声，脆生生地断成两截。树的汁液回归到根到干，蕴藏着，蓄势待发。树尖却如高高扬起的战刀，挥舞着，直刺天穹，寒气逼人。

　　时间再走，太阳在移动。太阳也越来越明亮了，空气也越来越暖，乡村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早晨。一个美丽的早晨。

[ 本帖最后由 刘敬胜 于 2008-12-15 19:5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