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没有名字

尘埃没有名字
武志强

　　看到天上冷漠的星星，我想那是尘埃，是距离我们遥远的尘埃，因为太遥远而不能理解我，而我是一个需要或者说渴望被理解的孩子，而它所送达在我身上的光辉也是霜霰似的清冷。其实，我已无所谓了，对这个世界没有指望，心如死灰。我常常以我的眼睛在看着那些人在忙碌，觉得他们忙碌的没有意义，觉得他们可笑，同时也觉得我自己存在的可笑，没有了心愿和希望地活着，我不就是一粒尘埃吗？生活既然实实在在，我就不想求得虚无，我望穿世界的目光只迎来一粒粒尘埃，那无数尘埃沦落在我脚下，支撑着我生存，并在我的记忆里苍茫深远。
　　我把我茫然无所适从的目光移回到这些静静的尘埃上，我的心绪渐渐受到感染。一粒尘埃，是有一种温暖的光泽，这是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的。归于尘，又从尘埃里出世，新生，开出花，结出果。人生无常，经历生与死的转换，这转换给你的感觉短如朝露，迅如闪电，一个人就没了，一个前几天还见面相熟的人今天就死了，震惊之下，感叹之余，你能不有几分觉悟吗？如何来爱生惜生，抓紧与生而来的分分秒秒，享受人生，品味人生，不要把时间耗在无谓的争执，光阴的虚度上。
　　那天我望着阳光里的尘埃，我就想，这阳光是从尘埃里生出来的。人来自尘埃，又将化为尘埃，每一粒尘埃里都有生命的秘密和喜悦。在尘埃里重回世上，在尘埃里开出花来，生命就是这样的，生命就是从尘埃里开出的最美的一朵花。尘埃没有名字，但是你我是有名字的。我们再往前走，就会是成为一粒尘埃了。我们的面庞隐藏在尘埃后面。尘埃没有名字，但是在我想见你的身影时，我就能读出你的名字了。我们两个尘埃在此相遇。尘埃里没有名字，它或许就是我们共同的生命和呼吸，而在呼吸之间，一个人的乾坤已定。这或许就是人所以为的黑暗，但在这黑暗中写尽我们生命的欢歌。你看，这是尘埃们在跳舞了，来，大家聚在一起跳个舞吧，是那种欢快的舞蹈，光柱中，那是个明亮的世界。那是个明亮世界的舞台，无数尘埃。合着节拍，跟着曲子，扭腰摆臀，一起共舞。你会为这样洋溢的生机，这样热烈的场面所感染的。从来就没有沉寂的世界，只有沉寂的心灵。
　　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总是有充足的空余时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常常表现的无事可干，却又拥有着现在看去是难得的透明的内心的安静，那就是一颗童心。那时我迷恋着阳光光柱里的尘埃，那从门缝里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的阳光光柱里，我发现有无数小小的尘埃在舞蹈，如果你不去注意观察是发现不了的。我看着它们，我想是阳光养育了这些尘埃，还是这些尘埃聚集到光柱里进行一场盛会。后来，我想，我呼吸之间已在进出了多少尘埃，有多少尘埃被我吸进胸腔，又沾带着我内部的热气被我呼了出来，一定是这些尘埃在养育我的生命，而在某种意义某种形式上我也在养育它们，我们是互为共同，不可分开的。当然，尘埃是太多了，与我生命有关的被我所能呼吸和养育的尘埃也毕竟有限。但是，我却由于这种有限感觉到了一种无限，那就是我们来自尘埃，又将归于尘埃。
　　小的时候，我就迷恋光柱里的尘埃，迷恋这些尘埃的游戏，把它们看作又一种生命。我趴在炕上，或者坐在门槛上、木凳上，一动不动，看着我眼前的光柱，和光柱里活动着的尘埃，一看就是好久，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却了我还要长大，还要离开这儿，离开这些炕、门槛和木凳，离开这些阳光和尘埃，去到另一种阳光和尘埃中去。我只是专注的看着这些极细微的活动着的尘埃，它们吸引着我，它们像是在进行一场盛会，进行一场舞台上的演出，场面盛大热闹，它们又像是一个个喝醉了酒，东倒西歪，脚步踉跄，蹒跚而行。我在读出着我从未读出的故事。而当光柱消失，它们也便消失不见了，我眼前一如既往，空空荡荡。但我相信，它们一定存在，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浮游在空气里，或者是落在地上、桌椅板凳上。如果伸出手，就会落在你的手上，像承接一片雪花。我还知道，只有光柱才能显现它们，唤醒它们，仿佛只有在阳光里才能复活它们。多少年后我才意识到，阳光是生与死之间的一道桥梁。
　　有时我眯缝着眼睛，我感觉自己上下的眼睫毛都已合拢在一起，这时我看到自己眼前浮现红色或黄色的光晕，那色彩柔和纯净的光晕真的很美，它是染红天边的朝霞的颜色，是晕黄的橘瓣的颜色，我并且能看到有几粒尘埃在这美丽的光晕中无声游动，滑来滑去，缓缓出现了，又缓缓地消失，或者缓缓地消失了，又接着缓缓地出现。橘红的光晕中有一粒尘埃，就像来自日出大海上的一只小船，它要穿越茫茫，缓缓抵岸，静静靠港。我注视着它缓慢移动，跟随着我生命的呼吸，一下一下，一点一点，从光晕的这边游向那边，那么宁静、自然而美。我想，发现的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那没被发现的世界一定更奇妙。我对世界怀着好奇心，想着人活着就是要不断地去发现的，发现新的世界。我希望自己一生能够有更多的发现。就像这些尘埃，存在于我们的身边或者身体里，只是需要一道阳光来打开，需要我们的手、眼睛或心灵去把它打开，就像剥开一个橘子，看看里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是怎样的精致、优美，一瓣瓣月牙形的橘瓣安静的靠拢着，窝着，像是熟睡着，我甚至能听到它们细微的呼吸声呢。
　　由尘埃组成的世界真的很奇妙，我迷恋尘埃，迷恋这样尘埃的世界，我为此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你认为那就是浪费的话。现在我看来这种浪费是值得的，它成就了我的一个世界一个发现一个惊喜。那是我在尘埃里开出的花朵。
　　在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我们眼见的事实，大地上无数美丽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的花朵，其实都是来自尘埃，都是在尘埃里开出来。我把自己看作一粒尘埃，我是希望我自己能够在这一粒尘埃里开出我生命的美丽的花朵。多少年来我默默追求着，付出无数的心血和劳动，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目标的。
　　来自尘埃，这不由你决定，变为尘埃，也不容你选择，这里遵循的是大自然的法则，我们只能顺其自然，尽一份自己的天命。今天，看着儿子那张胖乎乎的娇嫩的小脸蛋，那真是可爱啊，可爱是花。我就是在现在儿子这个年龄上开始迷恋那些光柱里的尘埃的，它们像是无数有生命的虫子，它们也有翅膀，只是我看不见，我相信它们有，它们一定是在飞舞。我只看见它们在光线里蠕动，它们歌唱、跳舞，它们的欢快感染我的那颗童心。我也想成为阳光中的一粒尘埃，与它们一起共舞。儿子现在所迷恋的与我当年不同，但童心是共同的，看着儿子手中眼中的那些迷恋，我有时不解，感到漠然，我知道我已丧失了那颗可爱的童心。但想起过去的迷恋，迷恋那些阳光里的尘埃，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而尘埃只是我童年众多迷恋中的一个，它通向永生，也通向死亡。
　　从尘埃里来到世上，再从尘埃里开出花，结出果，开最美的花，结最甜的果，这是我终身的心愿，是我一生努力的方向。
　　在我走过的路上，一定留下不少的尘埃，它们将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堆积，直到有一天达到一定的量数，足以埋葬我。那是我的死期到了，我安然接受这样的结局和安排，然后我也将化为尘埃，回归到那个尘埃的世界中去。用以回报它们，回报那些送我来世上的那些尘埃们。那是我在以尘埃的形式，等待着再次出场的机会到来。 　
　　我就此消失，但我就此消失了吗？我是想，会在某个有阳光的日子里，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一个小男孩的眼中，在一道阳光的光柱里，活动着无数的尘埃，其中一定有属于我所化作的尘埃，那尘埃在浮动、在靠近，在出现，在消失，一切就像安排好似的。
　　就像打马扬尘留下的尘埃，只是那个小男孩不知道，它们是谁留下的尘埃，来自哪里，有过谁生命的呼吸和身上的体温。因为尘埃没有名字。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08-11-29 06: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