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开始的时候

春天开始的时候 在我们老家，正月十五过完，春节才算正式结束，喜庆随着焰火慢慢熄灭，田野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就像擂台，一场赛事过后，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准备下一场。春日的时光，短暂而温暖，有些事，像麦苗一样，早就在春风里，挺起了身体。冰消了，雪化了，土地变得松软，用脚踩上去，有亲切的缠绵。这时候，再懒惰的人被春风一吹，也会不好意思了。 天辽阔起来，像泼了墨似的一个劲的蓝着。沉默了一个冬天，连太阳也觉得憋屈，出气似的把光一股脑儿扔在地上，山川大地一下子精神了，再也不愿意受冬的限制，该青的青，该绿的绿，完全自由了。 风带着暖意，也带来了乐趣，像集结的口号，招呼你快到地里去。牛羊跟着牵出来，各种叫声，此起彼伏。有添了小牛犊的，这时已经长得强壮，红红的绒毛像一团火；有刚生下来的小羊，摇摇晃晃，胆怯似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有更粗壮一些的牛儿，疯子似的冲进田野里，撒欢奔跑，惹得老牛哞哞叫着，就像操心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孩子，摔了，碰了，跑丢了。听到呼唤，牛儿又掉头迅速跑回来，拿身体蹭在母亲身上，或者躲进怀里，低下头咬着老牛的奶头着急的吃两口，便又迫不及待地冲进田里去了。 看着它们撒欢尽兴，自己也有了奔跑的欲望，身上的厚衣服早就想脱掉，露出光身子来。有贪吃的牛儿，看见嫩绿的麦苗，难免要把嘴伸到地里去，做贼似的啃上几口。我最烦那些贪吃又不记打的家伙，并且贼眉鼠眼，躲开你的视线，冷不防地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明明偷吃了，还装模作样一脸的无辜。可恨，可气，对付它们，我也绝不手软，踹两脚都是轻的，找一根棍子，狠狠地抽一顿，这时候倒装的可怜了，哞哞的求饶。看在这大好的天气，阳光明媚的份上，大家都出来散心，别再找不痛快，我嘴里骂着，似乎它们已经听明白了，该跑的跑了，该蹦的蹦了，还有那咩咩叫的，依然跟在后头。 而我却已经很热了，因为也跟着跑起来，解开衣衫的纽扣，风吹得人真舒服，热烘烘的身体里，一下子有了凉爽的空气，亲近来自风，来自阳光，来自自然。这才觉得这万物苏醒的春天真的是太舒坦了，做什么都有劲，想什么都有意思。恨不得去抱，去亲，去扑上去，把自己也变成这春天的一部分。跟着冰融化，跟着树发芽，跟着鸟儿一起，叽叽喳喳地高歌一曲。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我要到春天里去。 我最喜欢这时候的天气，一切暖暖的，叫人有不尽的欢喜。一切勃勃生机，叫人情不能自己。想看的，想做的，想要的好像都等不及了。庄稼开始生长，农活也开始忙碌了。每年春忙第一件事就是赶在麦苗起身之前，把积攒的牛粪运到地里去。母亲总是心疼我们，把活安排在中午，可以多睡一会，还能避开早上的寒气。等到了正午，太阳老高，温暖可以让人随心所欲。那就甩开膀子干吧，头顶上红彤彤的太阳，围上来的美好的春光，只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了。索性把厚实的棉袄脱掉，让清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随着汗起汗落，凉爽而轻快。 真想好好的感谢这大自然，冬的沉默，春的惊喜，天寒地冻结束之后，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好像一切安排好了，就等着我们去加入，就像那头老牛，只一声吆喝，它就奋勇争先地向前冲去。 季节更替，因为人才有了意义。立春，雨水，惊蛰，春分，这是我们赋予它的，就像一个人在皮肉之下，因为有了灵魂，才更加完美。早晨有了鸡鸣才显得弥足珍贵，傍晚有了狗吠才悠远绵长，回味无穷。当母亲一声声的呼唤，催促我们该歇息了，那小牛犊的哞叫也早已在招呼着它们的母亲，我能从老牛急驰的脚步里，感觉到归家的迫切。一天的劳作，牛儿也跟我们一样，饥肠辘辘，早已归心似箭了。 那就回吧，顶着天上燃烧的黄昏，在安详的空气里，甜蜜又有了另一种意思。这是勤劳的满足和幸福，这是躬耕文明里人们的惬意，没有什么再比这个更舒服了。脚步刚一踏进村子，牛儿便冲上来，急切地把嘴伸到母亲的肚子底下去，老牛也不恼，刚才还急冲冲的赶路这会儿却突然安静了，撇开腿，让小牛尽情地吮吸。就像当年母亲劳累归来，一进门，便把饿的发慌的我扯进她的怀里去，那甘甜油然而生。羡慕的心让我也安静下来，跟着它们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远远的，夕阳照耀着安详的村落，母亲站在路口，也像那头老牛一样，在等她的儿子了。 炊烟在屋顶盘旋，灯光有温柔的软，锅里热气腾腾，我爱吃的，早已香气四溢了。夜在静默里沉下幸福的空气，院子里一片朦胧。卸了车，牛儿一路小跑奔到圈里去，瞬间吞咽草料的声音跟我吃饭下咽配合着，此起彼伏。母亲还在念叨，回来的太晚了，春日的农活并不急，惊蛰还有好几天。她计算着日子，像是在提醒我，也像是在提醒自己，声音总是那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这时候的岁月悠然又快乐，一切都在春光里迎接自己的生活。连时间都变得活泼了，它在光里，把自己打扮的很美丽，邀你去踏青，邀你去游山玩水。因为绿正在装扮大地，鲜艳把这个世界又变成了新的，新的树木，新的河流，新的田野，苍翠欲滴。 然而，我最喜欢的却是另一种美味，欣赏的留在眼里，吃过的记在心里。地里的野菜多了，母亲抽空总会挖回来一大筐，什么都有，各有各的吃法，可以蒸，可以煮，炒的，凉拌的，无论那一种都是回味无穷。我特别怀念一种，就是卷在面里，烙成饼。因为补天补地的时候到了，这也是中国民俗里，唯一由家庭主妇担纲祭祀的节日。母亲做得很隆重，她每年都计算着日子，赶在那一天，腾出所有的时间。挖菜，择菜，和面，薄薄的面皮里裹上精心调制的野菜，在锅里慢慢的烙。这也是考验一个女人茶饭手艺的最佳时候，她的勤劳贤惠全在这吃食上一览无遗。做这样的面食需得耐下性子，锅底的柴火不能太旺，要用小火，麦草最好。锅里的饼要不停的翻动，待到两面焦黄酥脆，那便是可口的美味了，野菜的清香配着面饼，如果要给母亲记功，就这一点，足可以名震天下。另外，这种美食也是春节过后，油腻的肚子第一次接受五谷杂粮的冲击，而且解馋过瘾。到了那天，一进村子就能闻见，因为家家都在做，连空气也给诱惑了，麦香扑鼻，香气四溢，勾起了无尽的食欲。 回到家，桌上已经有厚厚的一摞，我能一口气吃下五六个，在狼吞虎咽的狂欢里，嚼出人间的情义。那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几千年来的农业文明，天干地支的秘密，风调雨顺的人世，原来都可以在母亲的手上，变得这样真实。真是太幸福了，这时候，什么样的劳累都可以忘记，什么样的辛苦都可以抛弃。脑子里甚至还有些冲动，感觉自己受之有愧，这身上的汗，还流的不够彻底，手上的茧子，还磨得不够结实，嚼着这样的美食，享受这样的生活，真的有些对不起她了。 那就打起精神，把自己融进春天里去。那和煦的阳光正在等着你，温暖的春风正在等着你，绿色马上就要升起，花儿马上就要盛开。这是大自然的呼唤，呼唤你的还有这个美好的人间。她叫你不偷懒，不放弃，不灰心，她叫你放飞自我，勇往直前。春天开始的时候，你要拿出最好的自己，最热烈的情义，给生活开个好头，把自己走到光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