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修改稿）

　参加完朋友的聚会，出门时外面飘起了细雨。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也应该是最后一场罢？ 　　风凉凉的，雨密密的。大街上，空旷静寂，行人稀少。一字排开的路灯在夜晚的雨雾中泛着淡淡的昏黄，把她正在行走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借着黯淡的灯光，穿针引线的雨丝似离人的眼泪在空中纷扰交错。街道旁的那棵古槐几乎落光了叶子，只隐约望到槐树的顶尖有几片叶子尚未脱离枝头，依旧固执地像不归家的孩子悬在空中荡着秋千，任风雨扑打着，飘摇着。舞倦了落在脚边的叶子尚未做片刻停歇就被风毫无商量地翻卷起，落叶痛苦地旋转着身体、发着凄凉的呻吟渐行渐远，须臾就淡出了视线。谁也不晓得风带它要奔向何方？去天涯？去海角？那里是否方是它落脚的地方？ 　　空气中的雨雾渐浓，风声渐厉。她环顾四周，隔着雨雾的幕帘，到处模糊一片。她默然地、急急地走在人行道上，风挟着小雨阵阵侵袭着她的脸颊，麻麻、生冷的痛。此刻她需要取暖，哪怕丝丝的、点点的暖。她不得不竖起宽大荷叶边的风衣领子挡住下半个面部，抵御着肆无忌惮、纷纷直往脸上扑、往脖颈里灌的凄风厉雨。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雨打湿了她的衣衫。在这样的冬雨天，想必她的心情亦是潮湿、凄冷的吧？ 　　时间真能让人淡忘一切么？若不是今晚朋友在餐间提起他，她以为，他已在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甚至不曾与他有过任何的牵扯与过往。或许酒精作用，冥冥中，此刻的她是那样强烈、无法遏制地又思念起他。 　　模糊的、遥远的他在眼前渐次清晰。她恍惚感觉到，在那淡蓝色的回忆中，对他除了幻想，除了思念，还有什么呢？…… 　　没有什么，确实没有什么了？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比爱上一个人更难。表面看去，她几乎每天都那样平淡地走过，生活的琐碎，如同咽下的杯杯白开水，无色无味。但她内心深处对他淡淡的思念是无懈可击的，如同品着杯杯浓咖啡，丝丝甘甜中氤氲着微微苦涩。曾多少夜晚，思念如虫子般啃噬着她的魂体，令她夜不成寐。她想，时间久了，或许思念亦会成为一种习惯，在心海慢慢搁浅。犹如人的呼吸时刻跟随，只要活着一天，就脱不掉一秒，只是没有人记得自己时时在呼吸。再说……再说何人还能记得她时时刻刻在思念？ 　　如果思念真得成为了一种习惯，她怀疑还能否再寻回曾经的那份愉悦与心动？长时间距离的隔阂真得能让人两两相望？抑或两两相忘么？也许，也许她已经在这种习惯中深陷得不能自拔，像碰触了罂粟般在浑然不觉中迷失着自我。 　　光阴在不紧不慢中消磨着人的激情与意志。由思念涌出的莫名情愫在岁月中亦悄悄流逝。她不清楚，当有朝一日，若面对彼此突如其来的永诀时，她将会是怎样的一种脆弱与颓废？将会是怎样的一种不舍与遗憾？她不敢想象，真得不敢想…… 　　雷剑风雨的侵蚀，她那把封闭的心锁像缺油的钟表发条已是锈迹斑斑，不留意就会“嘎”的崩断。可就在今晚的冷雨中，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她与他曾经的秘密，曾经的碎影，曾经的片段，被她记忆的钥匙缓缓开启，被她光阴的指尖轻轻拾捡…… 　　时光还得追溯到20年前。她曾经爱上了一位画师。确切说是崇拜加迷恋。因为17岁的她并不懂得男女之爱，不理解爱情的真正内涵。所以曾经的那份懵懂、朦胧的爱注定夭折。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上午，她去市图书馆借书。 　　那时市面上正流行琼瑶热，处于情窦初开、花季年龄的她是琼瑶言情小说的忠实读者。琼瑶的代表作《窗外》，还有《一帘幽梦》、《情深深，雨朦朦》、《燃烧吧，火鸟》、《庭院深深》等等，都是她百看不厌的作品。作品中一些柔情缠婉的激情文字时常让她浑身躁热，羞红了脸。作品中一些男女主人公山盟海誓、生死相依的契约时常感动得她泪流满面。这些在她眼中似宝贝的书却在父母眼中是流毒的禁品。所以她时常在被窝里撑着手电筒偷看。时常幻想着在现实中也能上演一场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绝世之恋。 　　她基本两周去图书馆一次，去还书、借书。仿佛前世的约定，每次去都能碰上一个男子，每次相遇彼此相视一笑，就各自去书橱选自己需要的书。他选书时的神情总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他中等身材，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高耸的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的超近视眼镜。他微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呈现出优美的弧度。她每次看到他就会想到琼瑶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儒雅而温和，成熟而魅力。是她内心喜欢的类型。 渐渐的他们熟知了。原来他就任教于她家附近的那所中学，是一名美术老师，30岁，妻子出国多年一直杳无音讯。他的业余时间喜欢钻研毕加索的油画作品。每次去图书馆都是查阅关于毕加索油画的一些相关资料。她喜欢他作画时的凝神与专注，喜欢他的勤奋与执着。他的杰作在每年的市级以上参展中频频获奖。她非常崇拜他，放学后经常去他学校的画室欣赏他的油画作品。他的作品，彰显着一种自然的本真，色调柔和唯美，层次感及立体感极强。他的作品，种类繁多，有花草鸟虫，有山川河流，有裸女，有劲男，还有男女纠缠一起的身体。她虽然不懂每幅作品所蕴藏的意韵，但她明白那些作品都是他的孩子，是他用心血浓缩铸就的精华。自己的作品能得到别人的赞赏自然是很开心的事。不知是因油画而喜欢的他，还是因喜欢他才喜欢的油画。她每次去，他都要给她讲关于油画最基本的一些常识，比如颜料的调和饱度，色彩的搭配及亮度，怎样运笔才能较充分地表现物体的真实感和丰富的色彩效果等等。她每次都用心一一记下，偶尔也试着画一篇半幅。 　　他被她深深吸引着、迷恋着。有一次她去画室找他，他正专心摆弄着一幅画框，根本没发现她的存在。她在他身后柔柔、细细喊了声：“刘老师”她那天的装束很特别，穿了一件束腰的白色高领毛衫，下配红格子齐膝的一字裙，把身体优美的曲线尽显，活脱的一个美人。刚刚洗过的长发乌黑透亮，似瀑布般自然地纷披于双肩。他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里似乎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你真美！做我模特吧？”他的眼睛迷醉，似乎在欣赏一幅唯美的油画。她羞涩地移开了他的眼睛低下头，心底深处像是一口深潭，有暗涌迭起.心底深处像有根琴弦被轻轻拨动。随即她谛听到了溪水潺潺的乐曲绵延着氤氲开来。她静了静砰砰跳动的心道：“好呀，只是你别把我画成了小丑”他哈哈大笑起来。那是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开怀的笑。“莫非你不相信我的技法与能力？”他故带疑问，语气中却充满着十足的自信。她如一尊圣洁美丽的女神，安静地坐在那里托着下巴，心像向日葵一样的朝向他含笑。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他的模特。 许多年后，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那幅油画作品一直跟随着她，被她用心珍藏。因为那是他俩曾经共同的结晶。 　　青葱的岁月，青涩的滋味。少女喜欢把朦胧的性勾勒成一个人的轮廓。她每天晚上都幻想着他会吻她，会轻轻在她皮肤上写下一首诗，会轻轻划过她内心的渴望。他是一个正常成熟的男人，每次手把手教她作画时，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彼此能感受到节律的呼吸与心跳。她迷恋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男人特有的淡淡的体香，迷恋他温煦磁性的男中音，他的神韵似空灵的羽毛轻轻撩拨着她的眼睑、心尖。她深切感知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体内迸发的那种强烈的躁动。但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不想让自己在她面前释放出丝丝痕迹。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记得半月后的一天她去找他，惊讶发现，他整个人已消瘦不堪。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窝，精神异常颓靡。他静静走近她，抬着幽怨、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她：“这些天为什么不来看我，害得我每天都在失眠，你学习很紧张么？”他的声韵沙哑，像刚喝过酒的样子。“我，我......”没等她作答，他就毫不戒备地紧紧抱住了她，冲动地把自己冰凉的唇贴在了她柔软温润的樱唇上。他的吻在她唇上慢慢激烈起来，从最初的轻柔变成了最后的侵略。他沿着唇一路下滑，在她的颈窝里缱绻了好久，好久……他突如其来的热吻令她防不胜防，浑身颤栗。心如潮水般的跌宕起伏，感到阵阵的眩晕。她心里明白，他一直在深深喜欢着她。她慢慢睁开微闭的双眼，墙上带着意味、诱惑性的油画将整个环境烘托得有着浓郁的情欲。就在此刻，他的手突然停在她腰际，喃喃着自言自语：“不行，你还小，我不能这样，不能伤害你，我是有妻子的人”他突然直起身子痛苦地一把推开了她。“我喜欢你，爱你，只要你愿意”她带着近乎哀求的声音道。他傻傻地背对她怔在那里足有一刻钟，方慢慢地转过身来，将她的衣服整理好，坚定地对她说：“对不起，原谅我刚才的所为，你不懂，我不能爱上你，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她怔怔、迷惑地望了他良久，猛回转身冲出了他的房间…… 　　大概几个月后，他主动来找她，说已托朋友办好了出国的签证，要去寻找他的妻子问个究竟。她沉默着无语泪流。眼前一片迷蒙，大脑一片虚空…… 　　他走了，带走了一个17岁少女旌旗摇曳的初吻，留下了他散发着淡淡体香的余韵。 她一遍又一遍在疲惫的脑海里幻化他的身影，在梦的斑斓里聆听他的声音。可最终什么都没有，眼前一片苍白，一种空洞的守望。原以为自己是对的，为何得到的寂寞与惆怅却如此冗长？ 　　人是矛盾中的矛盾体。崇拜，喜欢，迷恋，爱，这些名词到底是什么概念？她不是故做矫情，对这些名词她确实模糊不清。但她大概知道。因为她喜欢臆造与他的浪漫世界。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躺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哼着歌，他的唇在她的额头烙下深深的吻。他们并排躺在花草遍地的原野，吮吸着原野散发的芬芳气息，仰望着蓝天白云，瞩望着大雁南飞……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岁岁年年。这种幻想多么让人畅快淋漓，即使是昙花，是流星亦足矣！她深深地眷恋着他的气息，如同孩子眷恋着母亲，如同鸟儿眷恋着树林，如同树木眷恋着大地…… 　　思绪随雨丝四处飞翔着。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的情绪，理智伸出的触角及时扼杀并阻断了激情飞扬的翅膀。在不远的转角处，有一种人潮涌动的喧闹袭来。隔着朦胧的镜片望去，璀璨的霓虹灯在那家店门前流转，绚烂得刺眼。原来是一服装商家在搞“冬季新品促销”活动，路过店门时，牌子上写着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了晚9点，瞅着店内人员攒动你一件我一件像不要钱似的疯抢，她估计没有人晓得外面正小雨淅沥。她想，世界真得很精彩，但并不属于她。她就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每遭遇这样的喧嚣她会感到晕眩，赶快的只想逃离。 　　长久以来，或许她习惯了独处与静默的情态，习惯了享受一个人的孤独。但她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孤傲、离群索居之人。她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人生本就有许多无奈，适者生存。她要努力做一位群居、融入社会的好女人。就如今晚朋友的聚会，即使不想去，但面对朋友们次次诚邀，实在难圆其说，岂有不去之理。 　　到家了，拢起一路的思虑，仰望空中即将停歇的小雨，她在心中默念：过去吧，一切都随岁月搁浅吧！但愿曾经的一切能像此时的小雨一样淡去、消失吧！ 　　从此刻开始，她只想过好明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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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雪梦 于 2008-12-4 07: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