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的秋天

河岸上的秋天

　　从这个角度来看，桥就是一扇窗户。倚在桥栏上，秋天最美的金黄以及使她看起来更美的河滩和河水都被锁定在一块方形的框子里。稍微转一下头，框子里的水彩画立刻会变换成风格迥异的另外一幅。

　　我站在桥上，眼前云朵般纠缠在一起的金黄色树木沿着河岸绵延数里，泛红的金黄和清澈湛蓝的河水以及更加蔚蓝高远的天空，明净，清爽，动人心魄。有那么一刻，静止的我幻想自己是一棵秋天的树，饱满、静美、温和、明亮，内心充满大片金黄的温暖，禁不住热流渐渐涌上眼眶。宽大平缓的黑河清澈见底，河水漫过浅滩的石头时抖动着蜿蜒的身躯，银色发光的鳞甲一闪一闪，穿梭而来，像一把剑瞬间击中人的内心。

　　那是一朵一朵的树木，他们圆形的树冠有比云朵更骄傲的金黄，彼此渲染，成片蜿蜒，放眼望去，没有尽头，河水走多远，树木就有多远。河滩上有一个班的学生正热烈地进行着他们的郊游游戏，像快乐的昆虫忙碌不休。

　　我从大桥右边下来，沿着河岸走进树林。这是红柳和沙棘夹杂的树林，红柳占大多数，叶子金黄，所以远景之中更多的是黄。沙棘墨绿，枝干上结满黄豆般大小的橘黄色果实。近看的树林有点黯淡，不似被阳光包裹了的远景那么梦幻，树干透出褐色或者灰白，因为茂密，所以主干和枝条都那么细弱，交叉在一起，像一堵墙，与河仅隔几米，却看不到河岸和河水。

　　走进去，完全不是想象中金黄温暖的巢穴，树顶上的金黄远远地伸向天空，高不可及，身边的树枝暗褐，留出洞一样可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地面上落满黑色的枯枝败叶，潮湿松软，脚踩过去，留下一个个水湾湾的足迹。一个人进来，巨大的安静从四面八方把我紧紧包住，几乎压迫呼吸，恍如隔世。清冷还有一些幽昧，树林没有尽头，没有成形的路指引我通向哪个方向。沙棘的枝条不断给我小小的刺痛，旋即是短暂的、细微的痒，像针灸瞄准穴位刺激着神经，有一些疼和微妙的快感，或者还有一些释放的淤积。我义无反顾地向树林深处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摘一颗沙棘果放进嘴里，酸涩又像另一枚针刺激着味觉，我会闭上眼睛等待酸涩之后或许会有的一丝甜。

　　道路难行，分不清方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离河岸越来越近，有时候又觉得离河岸越来越远。拣了根干枝条当做拐杖，当然主要是用它来拨开挡在面前的沙棘枝条。不知走了多久，竟然走进了一片杨树林，顿时有了开阔和轻松的感觉。笔直的杨树排列整齐，树下黄叶干净松软，脚踩着发出刷啦啦的声响。地面还算干燥。我坐下来，背靠一棵高大的钻天杨，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像一只蚂蚁一样具体。呼吸舒畅，但我突然什么事情都不想了，刚才在密林中极力思考却又被沙棘打断了的那些事情，此时像云朵一样，风轻轻地一吹，就都飘走了。我只剩下自己的身体，肉体而已，物质而已，没有思想。

　　有放羊人赶着羊群走过来，干燥的树叶被羊嚼得清脆悦耳，仿佛不是旧生命的枯竭而是新生命的开始。我随着羊群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间房，有几个人坐在房前打牌或者划拳。一辆白色的面的停在旁边。树林不再是安静的。

　　河岸，转了一个大圈我又回到了这里。看到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画油画。我静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透过画板看过去，黑河的身子渐远渐细，像一条银色的长蛇滑行而去。两岸的树木黄中偶尔泛绿，似乎是画笔蘸过浓墨后没有彻底清洗干净又蘸上了黄色的颜料，一簇簇错落叠置在一起，绵延数里。这是静物，但你放眼望去，一切都在悄悄走远。分明可以听见河水和秋天走远的步伐，无法挽留。少年笔下的景色显然与眼前的景色相差甚远，自然色彩黄绿相染，似淡似浓，无止无尽，是很难用笔描得出来的。但他们面前支起的画板和他们忘我凝神的样子无疑成为自然景物之外最和谐的点缀。我不是画家，但这是我眼前最美的一幅画。

　　又穿过一片树林，我看到女儿和她爸爸坐在河滩上晒太阳，学生们的野炊正在紧锣密布地准备。阳光真暖。我和女儿到河边挖了泥沙，在地上拍成平板，同时用左手重重地印下了一大一小两个手模。

　　女儿说：“妈妈，下次来的时候我们的手模还会在吗？”

　　我说：“也许会被水冲走”

　　女儿十分遗憾地说：“要能带走就好了”

　　看着黑色泥沙上并不清晰的手印，我笑了。

　　为什么要带走呢？留住的东西不一定就比失去的东西珍贵。最美的，在我们的心里，谁也无法带走，如这河岸，如这秋天，如少年和他面前的画中画。 [ 本帖最后由 强子 于 2008-11-25 21: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