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

苍耳

那天登上南去的火车，我不知道我竟然把一颗苍耳带了上去。它隐藏在我上衣的口袋里，像一枚小小的监测器抑或窃听器。这样一个愣头愣脑的青涩的长满刺的果子，当然没有许多心机，它只是本能地，追随着我纠缠着我，与我相依相偎。
每天的中午，稍有闲暇，我就走出校门，转个弯往那山脚下，去采摘金黄金黄的野菊花。苍耳长在路边，蓬蓬勃勃密密匝匝的，互相覆盖，扎堆，挤挤挨挨，给我温暖又厚实的感觉。它见不得我，见到了就缠上来，不离不弃的，所以我常常绕开它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上课了，我范读，也领读……
“老师老师，你的头发上有刺果子！”发现新大陆似的，有学生兴奋地喊道，才不管是不是正在上课，正在读书……
我瞪那孩子一眼，示意她继续专心课本，我一边继续范读或者领读，一边悄悄伸手抚摸头发，找到那生硬的带刺的家伙，掐住，用食指和拇指，另外的三根手指抵着脑袋，用力，该死的苍耳被生生拽了下来，扔了。
下课了，我收拾书本的空挡儿，有那好奇的小孩跑过去，捡起苍耳，又跑过来，嚷嚷：“老师老师，你看，刺果子上面有头发，是老师你的。”
我接过这颗带刺的刺上粘着我头发的果子，问孩子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们在哪里经常看见？”
“就是刺果子嘛，我们家的猪身上常见，路边上也有，多着哩。”
它叫苍耳，你们家散放的猪到处溜达是不？苍耳最喜欢粘在毛发衣裳之类的东西上，圆滚滚的它没有脚，为了传播种子，它只好长出带钩似的刺，挂住什么是什么，苍耳它渴望走向远方哦。我好兴致地给孩子们解释。
哇，这就是书上说的苍耳呀！我们家的猪很烦它哩，身上巴满苍耳了，猪就到泥塘打滚，滚一身泥巴光溜溜的，苍耳就挂不住了……我们女同学也很烦它的，阿伟他们害人，故意摘苍耳砸我们，那些苍耳巴在我们的头上衣服上，扯也扯不掉……
是吗阿伟？下次可不能这样使坏了哦。苍耳它还是一味中草药哩，它长在路边，把果子堆砌着捧在胸口，希望有人收集了去好入药，以帮助我们人类解除病痛……可是，无人问津，它只好拼命地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主动跟着走，走天涯……
说着说着，我被我自己的描述感动，说不下去了，打住。看那几个孩子的表情，哪里懂得？听得一愣一愣的。
再说这颗跟我上了火车的苍耳，我一直想把它扔掉。我的手伸进口袋就触摸到它的刺，它的刺浸润了我的体温，很温暖。
火车上的窗口好像是密闭的，打不开，我无法扔它——我不想随手把它扔在车厢任人践踏，怎么说它是追随我而来的。算了，把它带到都市逛逛吧。
朋友的车穿越都市闪闪烁烁的霓虹，载着我们向着目的地进发，初次见面，有几分紧张的我，手足无措，无意中触着伴我同行的苍耳，顿时安心。这个时候我是舍不得扔它了，舍不得把它扔在冰冷的水泥路面，没有泥土，它怎么生根发芽呀？
次日，我们在浩渺的军山湖荡舟，水面上波光粼粼，洒了碎金似的，鱼翔浅底，沙鸥云集……拍照时，苍耳被我握在手心。扔它在水里？怎么可能呢？
后来这颗苍耳它随我回到豪华的餐厅气派的宾馆，它见证并且感受了来自两个省的文友之间交流时那浓郁热烈真诚的气氛……我没有想过要把它带回本土去，它的意外也是执着的出行，肯定不是为了旅行观光，不是象征性地画一个圈，再回到原点——但愿我没有误读这颗已经有了思想的苍耳。
再后来，游览金山禅寺，我看见路边盛开着的野菊，和我家乡的一样鲜亮生动……我悄悄离开我的同伴们，我把这颗有思想有灵魂的苍耳留在了这座有灵性的山上。
这颗苍耳它正式离开我，它不再和我纠缠，可是我的思绪会一直回望，挂牵，回望我邻省的山水，挂牵我邻省的朋友——这种思绪和挂牵也会和苍耳一样，落地生根，长出果实，继续纠纠缠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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