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火车徐徐起动。现在距离不是里数，是时间。甚至时间都不是，你买了卧铺票，可能是一个睡眠，或者是一个甜梦——归家的甜梦。你离开了一个城市，可能对它回首，可能绝不回头。这要看是你热爱的一个城市，还是留下你苦难的一个城市。我哪一个城市都热爱。可我来不是因为热爱而来，离开它却是欢快地离它而去。 普快像驾破牛车，动车风驰电掣超过它，倏忽不见了。万水千山，可只要是回家，哪里还嫌它不快呢？ 望着车外，你喜欢它经过的每一道水，每一座山。向每一株草挥挥手，向每一棵树挥挥手。一个时候，看着窗外的一块石头，我忽然对它伤悲起来：你留在这里，孤单吗？我以为这块石头不在我的故乡，就是离开故乡了。它一定在天涯寂寞着，就像一个人隔峡遥望，就像一个人客死在了他乡。 南昌到泰山这条线，我今年走了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出来时我不敢睁开眼，回来时我不愿闭上眼。以前归心总似箭，现在麻木了，归途上也总想到几许日子后的又一次对故乡的离别。有人说我坚强了，可他不知道，在外面的日子，多少次我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能哭。哭了谁管你啊？回家后谁又管你啊？这时只能把思想放白，让自己像个机器似地运动起来。 今年正月，有了两次离别。一次十五前，一次十五后。十五前，母亲还在诊所里挂吊瓶，家里还来了亲戚，因为约好了的车，我还是走了。走时我流泪，母亲也流泪。母亲的弟弟去诊所里看了看母亲，因为家里没人做饭，饭也没吃，就回去了。那时天阴着，总阴着，从年前几个月就阴着。十五后一次，尤其灰暗的一天。没有一个人，家没法呆，外面又没地方呆。我怕怕怕，还是母亲，病还没好的母亲，回家陪过了我度过了那个死尸一般的日子。 回想每一次的离别，都不堪回首。那一晚，我联系几千里外的南昌那个城市的人。人是我一个也不认识的，经别人介绍，我拨出一个号码打出去，孤身一人，就来到了南昌这个城市。幸好这些兄弟们都还不错，幸好活不累。因为我怕离别，这一次出来，我一做做了六个整月。9月20又回到这里，到今天的腊月二十二，才回家来。 走出宿舍门，我回头了吗？将要离开那个地方，我回头了吗？以前我会回头看看，心里说声“别了”，就好像逃开一样，唯恐再被抓回去，庆幸得走开。今天我没回头，也没对它说声别了。我不热爱它，我哪里也不热爱，哪一座城市也不热爱，可是我能对它说声别了说声绝不去也绝不再回来了吗？不能。 列车载着我浑浑噩噩地往前赶。我不知道前面是家，还是远方了。我从此也不想问了，不问自己，也不问别人。我问过生命，生命我也不问了。我知道生命都是虚度，谁的生命也是虚度，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故乡，更是虚度。 我算着路程，我睡着了的时候，我在梦里，我也知道我此刻在一步步地往家赶呢。家去看看小女儿，自从我9月里送她去学校，我们还没见面呢；回家看看小外甥，出来时他咿呀学语，现在在视频里都会喊姥爷了呢；回家看看妻子，这是一个最关心我的人，和我一同规划幻想着家庭美好的前景呢；回家看看母亲，她快乐了吗，她等我回家和她吃第一顿团圆饭呢…… 回家！回家！ 2020-01-1616:15车上，至九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