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初冬
文/杜永生 　　还在侵晨，那些鸡鸣的声浪已经充盈起来，高潮迭起，纷纷攘攘。也从此，乡村的宁静被它们唤醒。这些鸡儿伸展着脖子，叫着劲儿，似乎只有短暂的换气的间隙，然后又是铿锵激昂起来。长声短调，热热闹闹。狗儿也真会凑热闹，有人无人的扯开嗓门，狂吠不止。当然，那些因赶集而行走在乡间小径上匆遽而过的身影，还是引起了狗儿们的警觉。有的甚至得胜的很啦，一路追逐，保持距离，干嚎不止。可是，也许确实惹得路人烦心，他拣起一砖头块子，使劲而准确地砸在狗儿身上，这个时候，狗儿不再是干嚎而是嗷嚎，是另外一种声音，这声音颇为惨烈。家主子闻声是要出门看看的，毕竟自家狗的声音是非常熟稔的。这惨烈的声音还是使他们关注起来，急忙出来，没有了人影，他忿忿然，冲着受伤的狗儿狠狠地说：回家去！甭说，这狗儿立即停止了哀叫，不断地摇着尾巴，也是禀性中的摇尾乞怜吧。
　　视线渐渐地明晰起来。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喷薄欲出。母亲早早地起床烧好了山芋稀饭，又及时地上街买了五根油条，两个碟子里是腌制的青菜和萝卜，喷香。饭毕，还是坐不住。母亲说，你可以上街去转转，今儿逢集。其实，这些年了 ，我还真的很少赶集，除非在春节前。似乎只有原野对我的诱惑力永远都是无法抗拒着的。走在村庄通向原野的路径上，那些已经枯黄的杂草被露水淋的湿漉漉的，我对这些蜿蜒曲折、高低起伏的路径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看着脚下的路，而是边走着边把目光投向广袤的原野上。很快经过自家的一田块，虽然视线还不是清明，但那些已经呈鲜活也葱郁开来的油菜还是让我停了下来，注视，盈贯着。我绕田一圈，甚至走进田里，轻轻地抚摩着嫩绿的油菜，此刻，心里陡然升起了感动。这是母亲的辛劳，也有我的一份。当时插栽这些油菜时我是一直陪伴着母亲的。
　　鲜湿凝重的露珠濯亮了天空的眼睛。阳光不紧不慢地升起。那些光泽并不十分显豁醒目，就是把目光长时间地投向它，也没有刺眼的感觉，它带给人的是温暖的感受。天开但雾未散。雾气在氤氲，悬浮于整个视野中，阻碍着视线的开阔。当然，这只是阳光刚刚升起。这个冬天似乎来得太快，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先是连续几日的绵密秋雨，随后天空并没及时放晴，还是以一张阴霾的脸面来对待着大地。
　　显然地，晚秋的雨算是及时雨了。那些田野上的农作物可是得到了深刻而彻底地滋润。本看不出的绿色倏地呈现出葱茏蓊勃的景象了。那些播撒的小麦、排种的大蒜，铺天盖地般呈现出来；插栽的油菜一改病恹恹黄饥饥的身形，陡立起来，给农人们不少的惊喜。看得见，田野里还有不少忙碌着农人。他们把一些闲置的地块翻耕出来，这些地块是留做来年的秧田的。这个时候，耕作起来是比较省力的，也将那些遁迹于泥土里的草耔或虫子暴露于阳光下。
　　还有许多的空田。这些空田里都是齐刷刷的稻茬子。稻茬上的青苗在收割后空旷的原野可是盛极一时的，宛如新鲜的秧苗般朝气蓬勃。它们短暂的生命里，还在抽着穗，难道它们也是在渴望有丰硕的成果，渴念着被收获吗？可是，如今它们已经枯黄萎缩，最终被寒流击倒在初冬。这是自生自灭的自然规律，注定了有这么一时抗衡的勇气。辛劳的过程，徒劳的结果！虽然生命冀望着成就，翘首着成熟，但，毕竟身体太羸弱，希望太渺茫，从容与旺盛怎么能抗得住萧杀的朔气呢？它们显得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它们的一种精神向度，就是要向人们展示一种生命力的坚强。纵然这些青苗很快会从人们司空见惯的视野中消亡，它们依然渴待着来年春天里的重生。
　　巴根草非常厚实，匝密。踏行其上，松软的感觉。很快，那些露水湿浸浸地打在了鞋面，缠附着细小、绵绒的草末。这些草涌聚在一起，还在死死地坚守着绿意盎然。可是生长在圩坡背阳处的草已经失却了葱茏，只有根部还有零零星星的本色。
　　田埂光溜溜的。谁家刈割后摊放在田埂上的薅草彻底晒干了。踩在上面，有脆扑扑的声音。这些干生生的薅草是非常好的草料，尽管现在使用煤气灶的比较普遍了，可是，有了这些干草，村庄的上空还会执拗地升腾着徐徐、袅袅的炊烟。我真的非常感念这些乡亲。他们的生活并不贫困，这些年的艰辛与勤劳已经使生活水准得到了可喜的改变，可是，他们根本是舍不得炊烟的绝迹。就像我家，母亲多年前就有了煤气灶，可极少使用。家里的锅灶什么时候也没停用过。所以，每次回来，总要带上许多的锅巴。到了烧饭的时候，院子里就会腾起或浓白或浑厚的烟雾，缓慢地，亦如稀薄的雾般轻盈地散开，就会闻到或淳厚或辛辣的烟火气。要是柴草有些湿润，那么，这些烟雾就更浓厚，说也奇异，烟雾先铺展到地上再飘散到房顶，逐渐笼罩了房前屋后的或高耸或低伏着的树。那些鸟儿可不怕烟呛，这样浓烈地烟雾对于它们的啁啾声没有任何影响。
　　水塘、河沟、渠道壁上的水草渐渐地畏缩了。有些已经被涨起的水覆盖。要是在夏天，它们才不会被轻易地被覆盖的，怎么也要急匆匆地抖露着身体。可是，它们无法与季节抗衡。看那些“水花生（毒草）”曾经咄咄逼人的气势现在不也萎靡不振、渐进地只剩下一堆枯黄的躯干吗？
　　视野寥廓了，不远处的村庄清晰在目，没有了任何遮蔽。
　　一些野菜静悄悄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们似乎还有些忸怩。嫩娇娇、鲜灵灵的身体却渐渐地舒展开来。它们是属于冬天的。很快就到挖野菜的时候了。这些野菜不受任何禁锢，越是贫瘠的地方就越旺盛。你看那稻场上、空地上还有路径的两侧都是它们的身影。此刻的我那种期待居然强烈了，等着，再过些日子，我还是会拿起小铲子，好好地挑着。
　　在垄上，发现了几个铁夹子，一看便知，这是精心布设的。这些夹子是在前日的傍晚布设的，为的是夹逮住夜晚出动的野鸡或野兔子。只要它们踏踩其上，那么就甭想再逃脱。这种土方法还是特别管用的，所以，街上经常有活跳跳的野鸡野兔子出售，只是这些可怜的动物要么被夹折了翅要么被钳断了腿，同样，难以幸免。饭店里不是经常有“野味”招徕食客吗？
　　在原野上兜了几乎一个上午，是从南圩埂返回的。这样，在这绵长蜿蜒的2公里多的圩埂上，是要经过三个村庄：姚楼、项庄、黄青。这些村庄都是我非常熟悉的。只是一路行走中却很少看到熟识的人。当然，有些人对我是比较熟识的，就像遇到了一位60多岁年纪的余伯。他当时正在自家的油菜田里疏通田垄，看到我，非常热情的打着招呼：是小杜吧！我确实并不认识他，但他却对我非常熟悉。他说，有不少年没见过你了，我还记得你当时读书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你几乎没怎么变化，听说你从部队转业回来在国土局。真的不错。我和你父亲是好朋友哦。他说和父亲是好朋友，这倒使我感到突然。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几乎没见过他。原来，他是在我入伍后才与父亲结识并交为好友的。谈及到我的父亲，他嘘唏不已。说实话，我最害怕别人提及到父亲的，他走的时候只有48岁……
　　顺着几个村庄，我临近中午才回到了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她说怎么出去怎么久。我说，我转了好多地方。我问母亲，黄青村的老余您认识吗？母亲说，也是好久没见到过他了，听说他得了病治疗了很久。不过，他和你父亲相处的非常好。饭后，母亲将在院子里晒着的被子抱进房间并铺展好。被子晒的热乎乎的，铺盖在身上，就有暖暖蓬松的感觉，有阳光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
　　下午的阳光，暖烘烘的。一些乡亲就在院子里打着麻将，还有一些老人聚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聊着天，眯着眼，吞吐着烟雾，显得非常惬意。午休后，神清气爽。忍不住是要在村里转悠着。村里变化比较大，曾经的那些简陋破旧的房子基本上都成了两层楼房，每家的院落里都铺展晾晒着青菜、雪里蕻或萝卜，腌菜是农家冬天里必备的小菜，乡亲们一直沿袭着这个习惯。当然，有腌菜的冬天，他们的生活才更踏实更丰盈。
　　不经意间，刮起了清冷的风。风不大，但在这清冷的气息里，树木上的叶子再也承受不起，我似乎听到了一批又一批坠落的叹息。初冬的寒气，就像是一场小小的雨，打湿了柔和与平静的心事，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日子背后越来越近的寒冷……（全文3152个字，于08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