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二）

二

　　春节后，家人决定去香港旅游。我最为开心的，不是可以去海洋公园又或迪尼斯，而是很有可能，我会在香港找到那枚戒指。因为当年，它也是从香港买回。然而，在店内几个区来来回回地找，没有，哪怕略微相似的都没有。几乎每一枚钻戒，都把钻石托起，而不是让它陷进去。我知道，那枚戒指是找不到了，就算与之相似的。

　　在香港，我只能逛这家店，也只有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看钻戒，再一次确认真的找不回那枚戒指后，我决定挑一枚自己中意的买下，就在这个地方。这是很蠢的一件事，虽然导游从头至尾都没有鼓动我们买任何东西，他只是说，这家店的工艺非常好，内地是买不到做工这样精良的首饰的。

　　在很多地方，我喜欢把导游介绍商品时的话当成广播剧：生动诱人，却与我无关。

　　一次，导游把我们交给一家商店的导购员后就不见踪影，导购员把我们带进一间屋子，并立即找来了经理，说是我们的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而且这位老乡说，他在泰国的小老婆刚帮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在这么远的地方见到了老乡，于是，标价一万多的玉镯立即大跳水，直落到四百块。木华心动不已，非要帮我买一只。我强行把他拖出屋子，进了大厅，大厅里有无数柜台，放着各种首饰。经理老乡又迎了过来，从柜里拿出一枚戒指，让我试试。我也就试试，这当儿，他却去拉了木华说，这枚戒指一百块半卖半送了。木华一听，立即就拿出钱来递给服务员。我慌忙说不要不要，我不喜欢，可钱已递给人家，虽还没有开票，也没有再退还的理。这当口，木华才知道，人民币才是经理的老乡。

　　我清楚地知道，那枚看起来很靓的钻戒，在距我家不足五百公尺的地方，以十元的价格叫卖。不过我同木华说：“看起来，它的水钻更亮些。”其实我根本不能戴：戴它不足一天，手指就会起小小的红粒，奇痒无比：我的皮肤特别敏感，除开金、银、钛，别的金属都会令我过敏。

　　还有一次，导游把我们带进竹楼，一少女拿了许多银器出来卖。少女眉清目秀，语声轻柔，在有人置疑她的银饰品质时，她急了，但就是急也不红眼，声音仍然温柔，只是拿了一只手镯用砍刀砍开给众人看。于是，同行的许多人都买了，其中有我的大师兄，他以一百元的价格，买了一只银镯。随后的行程，他就陷在银镯的圈套里了：一个景区，同样的银镯只卖五十，他一气之下又买下。另一个景区，只卖二十，他再买下，最后一个景区，他用十五元，买下一对银镯。然后大家去品茶，他则呆呆地坐在外面，抱着一包银镯。我猜想，他的难过，不是因为钱财，而是为那看起来很温柔很纯真的少女。因为他走南闯北多少年，哪会被这点点花招蒙蔽，他相信的，只是那有着温柔声音、干净眼眸的少女。而且这个地方，曾经很纯净，小偷都无法在寨子里生存，仅仅是人的眼光就可以让他羞愧至死，怎么可能会有为了一点点利益就把谎言说得如此顺畅流利的人呢？

　　我走过去，要求他把银镯拿出来看看，他记性特别好，一一告诉我每只银镯的价格。那些银镯，竟然只只重量都一样。我仔细看了看：“还真别说，一百块的就是不一样，做工多精致，你再看看，这十五块的做得多粗糙。”他看了看，开心起来：“真的。还是你有眼光，这样一说，我心里滑顺多了。”我笑，帮他把银镯一一收好。后来再见到他，忍不住问起银镯的事，这时，那些银镯的份量已不再是负担，那个地方，那个少女，也不会再形成一种担忧，他大笑：“什么银镯，不管一百块的，十五块的，戴上手不几天就黑漆漆的，被老妈子一顿好骂。”

　　我干嘛要在导游带来的店里买戒指呢，何况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一枚，但我还是有办法把损失减到最低。两元店有一句这样的广告词：样样两元，买得放心，买得开心，不怕吃亏，不会上当。因为便宜，所以不怕上当。

　　大半年后，我遇到在竹楼少女那里买了许多银饰的女子，她见到我手指上的戒指：“真好看，哪买的？”

　　“香港，导游带去的店。”

　　她不置信地看着我。那次买银饰，就我一人不动心，甚至有一人，同伴一再说不要买不要买，也非买不可。

　　我说：“本来想买的是另一枚戒指，但没有找到。只得买了这一枚，那家店里价格最低的一组中，最中意的一枚。”因为便宜，就算是上当，上的是最低等次的当——它不是钻戒，而是彩戒。

　　她问多少钱，我说买贵了八、九百块。她说算了算了，反正都买了。我笑。其实付钱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愿意。这么死心眼，是因为我丢失的那枚钻戒，是我的父亲从香港买回。那次，我的碎钻戒不知放哪去了，遍寻不见，也就不放心上。父亲去欧洲，回来的途中路过香港，利用晚上的一点时间，赶去珠宝店帮我挑了那枚戒指。铂金，南非钻，重要的是它的款式：含蓄、内敛。

　　在父亲为我挑选戒指的时候，我在沙发缝间找到那枚消失了数月的碎钻戒。

　　父亲回到家，得知我的戒指已找到，一面把钻戒盒递给我，一面说笑：“早知道就不买给你了。”

　　我接过那只精致的盒子，爱不释手。它的价格，它的款式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代表着父亲对我的疼爱——丢了一枚碎钻戒，没有一声责怪，反而买回更漂亮的一枚钻戒。然而，它离开了我，从此无影无踪，哪怕那枚碎钻戒再次失踪后，又从小莲的包里找到，它也依然不回来，哪怕我愿意用碎钻戒和那根项链向小莲换回它。这一次，父亲不可能再去香港为我挑一枚戒指，我也不可能在父亲回来的前一晚，找到它——父亲不是去了另一个国度，而是永远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回来。钻戒丢失，我的心疼不是因为它的价格，而是它的价值。任何一项物品，无论标价多少都是虚的，只有附加在上面的情感才是真实的，也只有情感，才能使一项物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价宝。

　　没有了父亲的我只能在香港的一间店内彷徨，无依，无助。最后，只得为自己挑一枚彩戒——没有了父亲的疼爱，我还能够自己疼爱自己，明知这价格比实际的价值昂贵得多，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想籍这枚小小的戒指时刻提醒自己：你永远是父亲最爱的女儿，虽然父亲已不在身边，虽然那枚钻戒已永远消失。

　　如果说，有的陷阱是无意踩入，如小莲，那有的陷阱，却是心甘情愿走入，如彩戒，也如之后的一只银镯。

　　在我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明知是当也要上的大半年后，木华出差。至那枚百元钻戒的事发生后，他每买什么都要问过我。这天，我把手机忘在家中，回到家一看，有一条短信，六个未接来电。木华来问，看到银镯，要不要为我和昀阳买。一看到银镯两字就想到大师兄沉甸甸的那一大包，立即问：买了没有？最好不要买，景区的东西不可信。他说已买了，没关系的。他并不在意镯子是否真银制作，他在意的只是家里有一妻一女，这两个人都喜欢这些没有多少实际用途却又好看的东西。

　　我不再说什么，知道几天后，我的手腕上将会多个金属的镯子，配着那枚彩戒——纵使父亲已远去，还有我，爱着我；还有木华，疼着我。为此，纵使父亲如何挂念，也应心安了吧，而我的所求，也是父亲的安心。


[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08-11-14 17:33 编辑 ]